“但是，哀家想问你一句，值得吗？你苦苦记着那么多年的仇恨，如今你父皇已离世，你可开心了！你可满足了！你可放得下！！！”
沈意行只觉心中猛烈的疼痛，从未断绝，是啊，如今永昌帝已死，这么多年的仇恨他到底放下了没有！他这些年拼命筹谋，拼命算计，终于，有了今天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到底放下了吗？不，他放不下！这些年，他放不下的何止还有那困扰十五年的仇恨，更有那自己爱了多年的姁姁！
皇长子身份不是自己的！皇子的高贵和荣华不是自己的！姁姁也不是他的！他什么都没有！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即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依旧不甘心！在这看似平静的盛京之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每日穿梭在朱红宫墙之下，朝堂风云诡谲，权谋争夺算计，人心难测，举步维艰，步步惊心，需时时警惕，时时防备！在这一览尽收的皇城，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之位，人人争得头破血流，乱世于飞，唯有皇权，方能随心意而为。
金碧辉煌的大殿烛火通明，而跪在大理石瓷砖上的沈意行，似乎全世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淡淡的烛火打在他的身上，却再也看不到半分暖意。
沈意行看着倒在自己怀中，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死去的永昌帝，他的父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报仇了！他报仇了！却没有半分报仇后的喜悦！
沈意行双眸红透看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尊位，眸色之中似是带着朦胧与迷离。多年的筹谋与隐忍，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得到了所有，却也失去了所有。后来的后来，沈意行才忽然明白，得到皇权并非能够随心意而安，得到皇权的同时更是看到了所有的人心凉薄。
金阙宫的密道是一早便打造好的，金阙宫为历代最为尊贵受宠的皇子所居住，为的便是以防万一，如同今日的谋反。
沈如玉自密道逃出，那密道正好通向那城外的竹林。夜色深沉，月色被阴云遮盖，沈如玉看得到那竹林之处的亭苑之下背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如玉一眼认出了来人，是沈辞镜，他怎么会在这里？沈如玉心中有些困惑，洛川连忙在他身侧焦急提醒，心中只当燕平王是来替升平王抓捕王爷的，“王爷！让沈寂带着您先走！属下和洛影殿后！”说着，洛川拔出剑站在沈如玉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消失许久，被贬为噬魂重新回炉重造的洛影也在今日重现。洛影也立马站在沈如玉身前，眼眸坚定有力，“属下自当誓死保护王爷！”
沈如玉却是不以为意地抬了抬手，示意洛川推他过去。洛川面色有些难看，急忙出声劝阻，“王爷！”沈如玉面色却没有一丝的害怕和恐惧，只是淡淡地出声，“推我过去！”声音虽然清淡如水，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坚定。
洛川无奈之下，也不好反驳，只好推着洛川过去。
洛川推着沈如玉入亭苑，在一身白衣素服的沈辞镜身侧停住，皆是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沈辞镜微微侧头，垂眸看向沈如玉，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皇城被雁回围得如铜墙铁壁，水泄不通，没想到怀素还能够平安逃出，看来，你是早已经准备好了退路！”
沈如玉却是答非所问，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是来替雁回抓我的吗？”
沈辞镜促狭一笑，“我若是想要抓你，怎么不多带一些人呢！”
“你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看来你一早便知道我能够出宫，更知道……金阙宫有密道的事！”沈如玉眼眸清冷深邃，平静无波的声音缓缓响起，惊得林中一群停歇的飞鸟。
沈辞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笑意却是没有一丝达到眼底，依旧肖似枯井，没有半分过往的伪装，声音冷淡犹如冬日飞雪，“密道？呵~其实，知道金阙宫有密道的人又何止只有我一个人，雁回这样聪明绝顶，精通算计的人又岂会不知道金阙宫密道的事！不过是……”沈辞镜赫然顿了顿，垂了垂眸，笑，“雁回想要放你一马罢了！呵~”
沈如玉紧紧盯着沈辞镜没有说话，沈辞镜倒也不躲避他浓浓的凝视，只是朝着一旁的阿尘扬了扬手。旋即，阿尘便托着案，案上一身镐素服饰递到沈如玉身前。沈辞镜出声解释道，“这素服缟素本来我是不想穿的，后想着也算是全了为人一遭的父子情分！”
沈如玉眸子震惊，眼中闪过着强忍的猩红泪光，手指颤抖地摸向那素白的缟素衣服，指尖明显颤抖，不可置信地轻颤，“即便有着杀母之仇，可父皇到底也是雁回的父皇，他真的下得了这个手吗……”
沈辞镜眸色闪过一抹住转瞬即逝的复杂，眸眼微垂，看着沈如玉，轻声道，“怀素！你觉着你了解雁回吗？”
沈如玉微微一顿，指尖止不住轻颤，他不知沈辞镜为何会这般问，只是略有意味深长地开口，“……从前我只觉着我明白他的喜怒哀乐，心中所念所想，可是，如今我才后知后觉，我竟然从未了解过他，我竟然未有一丝察觉……呵……”沈如玉苦涩一笑，无尽的悲凉和苦涩。
“不是你从未察觉，而是你太相信雁回了！”沈辞镜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虽然他刚回朝不过短短半年，但是他却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沈如玉对沈意行孤注一掷的信任，或许，雁回的筹谋不会那么顺利。而如今，沈如玉的颤抖和责怪却也是因为不够信任。只听沈辞镜紧接着道，“虽然我离京三年，但是我相信雁回，无论隔着多大的血海深仇，雁回也不会失去了仅有一丝的理智……”
忽然，沈辞镜看向沈如玉，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怀素！你觉着你相识的沈意行真的能够做出这般弑君弑父的事吗……”
沈如玉望着沈辞镜的眼眸他沉默了，心中犹如窒息，针扎千疮百孔。只是，如今他也不知道相信与不相信又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已经没有了那个相信的勇气。
沈辞镜似是看出沈如玉的心中所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无尽悲凉与无力，“雁回的亲生母亲是名动江南的名妓，妩湘夫人！当初父皇游历江南，与妩湘夫人相识，与之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可偏偏这事让当初的二皇子知晓了，父皇和妩湘夫人的事一旦东窗事发，那么二皇子便会联合文武百官将父皇拉下那储君之位。父皇最终选择放弃了为他生下孩子的妩湘夫人，派出杀手将妩湘夫人残忍杀害。雁回亲眼看着妩湘夫人死在自己眼前，却无能为力，为躲避追杀，一路逃亡，忍辱负重。那时的雁回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提之年，却背负血海深仇，受尽人世之苦。”
沈辞镜又浓浓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尽是对沈意行的同情，“便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竟然让雁回遇上了叔父！或许，这便是因果轮回，冤冤相报，连老天爷都站在了雁回这边！在那样的年纪承受了常人一生都未必承受的痛苦，雁回还能够保持住唯一的理智，已是不易！”
沈如玉听着沈辞镜的解释诉述，心中一直紧紧的，即便他未曾亲眼所见，即便他未曾亲身经历，都能够感受到当时的雁回不知道该是怎样的绝望！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宫中传出密报，父皇心中愧对妩湘夫人，自刎而死！父皇猜到了雁回的身份，留下了遗诏，将皇位传给雁回！为了避免世人的议论纷纷和朝臣的百般阻挠，父皇在圣旨中撇清了与雁回的一切谋反的干系！并且请昭仁太后出山，在朝臣面前扶雁回顺利登基！”沈辞镜缓缓出声，面色平静，“雁回才是大宸尊贵的皇长子，这个皇位本就应该是属于他的！便是连父皇都甘愿自刎而去，看得出父皇这些年也从未忘却妩湘夫人的死！”
“就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吧！有什么好争的！”沈辞镜轻叹了一口气。
沈如玉心中难掩震惊，却也在情理之中，他不在乎皇位，只在乎那个独自深宫的女子。
沈如玉苦涩一笑，望着沈辞镜道，“雁回登基，顺应父皇之命！你说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那怀安呢？怀安难道不是死在雁回的手上吗！雁回无辜，难道怀安就不无辜了吗！难道我母妃就不无辜了吗！难道云昭仪腹中的孩子就不无辜了吗！”
沈辞镜垂下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些血淋淋的事实都摆在眼前，但是他的心却依旧想要偏向沈意行，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吧！或许是能够明白一丝丝沈意行当时的绝望吧！他低声一叹，“帝王之业，皇权之争，历朝历代哪有不流血的呢！或许，沈璟的死……不是因为雁回……”
闻言，沈如玉忽然一惊，“什么意思？”
沈辞镜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记得雁回好似只是想要将沈璟囚禁，传出沈璟战死沙场的消息……只是，我不知道，为何沈璟到最后却是真的死了……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了……”赫然，沈辞镜想起，那晚沈意行决定做出沈璟出征的这个局时，他曾问过他，真的要沈璟死吗？他记得他说，到底是相识多年，沈璟也没做错什么，我不会让他死的！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最后沈璟还是死了！
沈如玉淡淡道，好似有些失魂落魄，没有一丝感情，“就算雁回没有想要杀了怀安，怀安也终究是为了他死的，不是吗？”
沈辞镜在心中沉沉叹气，其实，他心中很清楚，沈璟的死这一关在沈如玉的心中恐怕是难过的。如今，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尽量在其中斡旋，他看了看天上不见半分星辰月色的漆黑，淡淡出声询问，“你知道为何雁回一定要扳倒温淑皇贵妃吗？”
沈如玉紧紧盯着沈如玉，心中却是不由得慌了起来。
只听沈辞镜淡淡出声，好似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姁姁为了救你，身负重伤，昏迷不醒，闻人寞说有人在姁姁身上下了曼陀罗花粉，可以让姁姁永远都醒不过来！雁回一直在暗中查着这件事，你知道想要姁姁醒不过来的人，是谁吗？”
沈如玉忽然明白了什么，却是突然失去了那个质问的勇气，他害怕看到自己最不敢听到的那个残酷的真相。半晌，他颤抖沙哑开口，“……是谁？……”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沈辞镜冷冷一笑，旋即，笑意微敛，沉沉道，“想要姁姁醒不过来的人正是你的亲生母妃，素来有着温和娴雅之名的，温淑皇贵妃。”
即便心中已经有所猜到，可是沈如玉却是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没想到想要姁姁醒不来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母妃！他的双眼不停躲闪，红透的双眸闪烁着挣扎的泪光，摇着头，身子颤抖，双肩抖动，连指尖都看得出他的躲闪和害怕。
沈辞镜瞧了他一眼，心中似是有所不忍，淡淡出声，“雁回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温淑皇贵妃的性命！但是，如今你已知晓一切，你该明白这么多年，雁回对姁姁的心思，那可不只是兄妹之情！如果说，雁回多年的筹谋和算计，一半是为了替妩湘夫人讨回一个公道，那么另一个一半的理由，便是为了姁姁！”
沈如玉苦涩一笑，“我察觉雁回对姁姁的心思不同，却也当是自己的错觉，原来那不是错觉！”
“那你呢？你一直暗中帮着雁回，你到底要什么呢？”沈如玉看向沈辞镜问道。
沈辞镜一笑，旋即，笑意全敛，眸子中闪烁着坚定，“名分！”
“名分？”沈如玉微微不解，却又是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名分！一个名分！我要给容儿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沈辞镜坚定出声。
“我活了这许多年，自我出声，我知道我的身份虽为皇子，到底也避免不了出身！我不在乎出身，也不在乎皇位！我这一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也没有什么要守护的东西！直到我遇见了容儿，犹如一缕光闯进我的生活之中！我忽然觉着这人生开始有点味道了！她，就是我想要保护的人！可惜了，世人浅薄，大宸糟粕，害得我最爱的人落得一个红颜薄命，惨死宫中的下场！我此生唯一深爱过的人，唯一想要守护一生的人，唯一想要终其一生与之相守的人，却是死在了大宸糟粕的规矩之下，被我敬仰的父皇亲手赐死！”
“我想要一个名分，一个本就属于容儿的名分！我只想与她浪迹天涯，岁月静好，却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琉璃易碎！”
沈辞镜的声音很清淡，犹如飘过的云，吹过的风，好似在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好似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般。这样的平淡是多年的仇恨之下慢慢转变成为的无可奈何，终是难逃命运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