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冬天,雨水特别多。
又是一个寒雨连江的深夜。
他在酒吧街下了客,便沿着江滨路继续前行。
过了一个红绿灯,一个穿着一件黑色长皮风衣的短发女人,左手拎着一瓶洋酒,摇摇晃晃地走在深夜空旷的马路中间,走在冰冷的雨幕里。
这个背影,他感觉有点熟悉。
他的车轻轻滑到她的身边,降下挂满雨滴有些模糊的车窗。她在明亮的灯光中转过醉红的脸。
果然是她!她还是没有回上海!他认出了她。但她却显然没有看清他。
她眯着朦胧的醉眼,摇摇晃晃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自己不需要打车。
他轻踩油门,车子滑到离她将近百来米远的路边,打着双闪,停了下来。
他在左边的倒视镜里盯着她。
她踉跄着漫无目的地朝前飘荡着,不时高举酒瓶,猛灌自己几口洋酒。
这样太危险。他推开车门,从后备箱里找出一把雨伞,向她快步跑过去。
远处一道炫目的远光直射过来,一辆排气管改装后的跑车嚣叫着,走着S形的路线,歪歪扭扭地飞驰而来。
酒驾。老驾驶员的直觉告诉他,这辆车的驾驶员肯定是酒驾。
他冲向她,边跑边挥手大声喊道:子依,快让开!子依!快让开!!!
她听见喊声,反而站在了原地。她眯着眼,望过来,虽是朦胧中也还是认出了他。
风!风!!她扔掉手中的酒瓶,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哭着,向他跌跌撞撞地奔来:风!风!!......
五十米。
四十米。
三十米。
子依,让开!!!让开!!!快让开!!!
但此刻,她的心里眼里,就只有他,只有他……
那辆时速120迈以上跑车,从后面狠狠地撞向了她,然后撞破道路左边的隔离带,直接飞进了滔滔滚滚的江水中。
而她,被撞飞了几十米远,直接掉落在他的面前。
他傻了,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望着眼前的她,像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维!
好久,好久,他才清醒过来。
他跪下,一把抱住她,颤抖着轻声喊着:子依!子依!醒醒!子依,你醒醒!!!子依!
她艰难地睁开眼,泪水朦胧地望着他:风……对……对不起,我…..我……爱……你!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嘴里涌出来,涌出来,如隔世盛开的彼岸花。
我知道,子依,我知道。他抱紧她,泪如泉涌:对不起,子依!对不起……
桃园墓园。
头七。他站在她的墓前。
从清晨站到黄昏。
走吧,子依如此爱你,她也一定不忍心见你如此。莹儿一身黑衣,站在他身后。
你先走吧。低沉的声音,宛如从冰窖里传出来的一般,没有生气,没有温度。
莹儿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粉色木盒,走到他面前,递给他:这是子依留给你的。
什么?
她的头发。她出嫁的那天剪下来留给你的。
他接过,抱紧,十个手指头都要嵌进木盒里。
夜幕降临。
黑漆漆空荡荡的墓园里,他紧紧抱着她的青丝,站成了那棵光秃秃的树枝上的那只寒鸦。
他不能再开出租车。
他只要一坐上车,满眼都她被撞飞的样子,满眼都是她口中涌出,彼岸花一般盛开的,鲜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