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记住
贝才2025-08-21 08:373,423

梧桐叶开始泛黄的时候,晚亭工作室收到一个厚重的包裹。寄件地址是南方一个偏远村落,包裹里装满了各种种子和晒干的植物标本,还有一本手缝的册子,页角已经卷曲。册子里用工整的毛笔字记录着当地民间声音采集的方法:哪种芦苇适合做笛,哪种陶土烧制后音色最清,如何用桐油处理鼓面。

随册附信的老人写道,他是林晚亭年轻时下乡采风结识的农民,这些是他们村里代代相传的“声音记忆”。听说晚亭的女儿在继续这项工作,他决定把这些传承下去。

小雨捧着那本册子,手指轻触过墨迹:“我们应该去那里。”

于是,第一次声音采风之旅成行了。面包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两天,才到达那个藏在群山怀抱中的村落。老村长已经九十高龄,耳朵却依然灵敏,能分辨出不同季节的风声。

“你母亲当年在这里住过整整一个雨季。”老人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着远处的溪谷,“她说我们这儿的风会唱歌。”

采风工作比想象中艰难。村民们起初对这些城里人带着奇怪设备的行为充满疑虑,直到小雨用当地产的竹子做出了第一支能准确吹出民歌曲调的笛子。

奇迹发生在第三天傍晚。老村长带着他们来到村后的祠堂,打开一个樟木箱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十件民间乐器,有些已经残破不堪,但每一件都系着布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制作人和年代。最早的一件可以追溯到清代。

“这些都是等着知音来的宝贝。”老人说。

林雨晴轻轻拿起一把月琴,琴身已经开裂,但丝弦依然完好。当她无意间拨动琴弦时,整个祠堂忽然安静下来。那声音不像任何现代乐器,苍凉中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力量。

“这是用雷击木做的。”老村长解释,“只有被雷劈过还活下来的树,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采风团队驻扎了整整一个月。白天,他们跟着村民学习传统乐器的制作;晚上,围坐在打谷场上录制老艺人的演奏。最年长的歌者已经九十三岁,牙齿掉光了,却还能唱出完整的古歌谣,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千年的岩壁。

席小然设计了一套便携录音设备,不仅收录声音,还记录下演奏时的环境数据:温度、湿度、甚至空气中的花粉浓度。“声音从来不是孤立的,”他解释,“它和孕育它的土地血脉相连。”

回程时,面包车里塞满了采集的样本和录制资料。小雨怀里紧紧抱着一把村民送她的小三弦,琴柄上刻着“给城里的小知音”。

工作室为此专门开辟了民间声音档案馆。志愿者们忙着整理采集来的资料,将那些即将失传的曲谱数字化,为老乐器建立三维模型。一位音乐学院教授自愿带队,来帮助分析这些声音的独特音律。

分析结果令人震惊。那些民间艺人使用的音阶与现代标准截然不同,甚至每个村落都有自己独特的音律系统。更神奇的是,这些音律与当地自然环境高度契合:山区多用跳跃的音程模拟回声,平原地区倾向绵长的滑音表现辽阔。

“这是在用音乐绘制地图啊。”席小然盯着频谱分析图感叹。

小雨提出了一个新计划:声音地图项目。他们要在每个采风点建立永久性的声音装置,让当地人能继续传承这些独特的音乐记忆。

第一个声音地图建在那个南方村落的祠堂前。用本地青石雕刻成的“大地乐谱”,游客可以用特制的槌棒敲击石片,奏出当地的民歌曲调。装置完工那天,全村人都来了,老艺人们第一次听到自己的音乐以这种方式被保存下来,皱纹里都漾开了笑意。

项目像滚雪球般扩大。更多偏远地区发出邀请,希望工作室去采集当地的声音记忆。团队不得不分成几个小组,同时奔赴不同地区。

最北方的采风点在一片白桦林中,那里的鄂温克族人还用传统的方式饲养驯鹿。队员们睡在帐篷里,录制驯鹿颈铃的声响,收集用桦树皮制作口弦的技艺。带队的老萨满告诉他们:“每棵树都有自己声音,要学会倾听。”

最南端的渔村,他们跟着渔民出海,录制不同季节的海浪声,学习用海螺和贝壳制作乐器。老渔民展示了一种独特的“网弦琴”,用渔网做弦,船板做共鸣箱,弹奏起来仿佛海浪在歌唱。

采集过程中,他们不断有惊人发现。在西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找到了一种用干枯的农作物秸秆制作的整套打击乐器;在东部沿海,发现了渔民们用船桨击打水面传达信息的复杂节奏系统。

所有采集来的声音资料都汇入工作室的数据库。席小然带领技术团队开发了一套交互系统,参观者可以在工作室里“漫步”中国声景地图,聆听不同地域的声音故事。

小雨在这个过程中悄然变化。她不仅能准确分辨出最细微的地域音色差异,还学会了多种方言民歌。在一次高校交流活动中,她即兴演唱了一首南方村落学来的古谣,歌声清亮婉转,让在场的音乐系教授都为之动容。

“这孩子继承了林老师的天赋。”老志愿者们私下里都说。

深秋时节,工作室接到一个特别请求。一部历史题材电影需要重建唐代宫廷乐舞的声音,希望他们能提供学术支持。

项目组翻遍了母亲留下的所有笔记,终于在一本边缘注满小字的声学典籍里找到了线索。林晚亭年轻时曾深入研究过敦煌壁画中的乐器,甚至根据壁画形象复原了几件古乐器。

复原工作困难重重。团队成员日夜泡在博物馆和图书馆里,比对壁画细节,查阅古籍记载。最后决定采用最笨拙却最可靠的方法:按照古法重新制作这些失传的乐器。

他们找到了国内最后几位掌握传统乐器制作手艺的老工匠,在他们的指导下,一点点还原出鹅鼓、箜篌、奚琴等古乐器。每完成一件,就请音乐史专家来鉴定音色。

最突破的发现来自小雨。她在比对不同壁画时注意到,乐手们的演奏姿态暗示着某种特殊的共鸣方式。经过反复试验,她提出一个大胆假设:这些乐器需要特定的演奏空间才能发挥最佳音效。

团队为此专门搭建了一个模拟唐代建筑结构的声学实验室。当第一声箜篌在这个空间里响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声音宏亮而空灵,完全不同于在现代房间里的效果。

“我们找回了失去的声音。”首席音乐顾问激动得声音发颤。

电影首映式上,片尾特别鸣谢了晚亭工作室对古乐复原的贡献。放映结束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观众握着林雨晴的手久久不放:“这是我听过最接近想象中大唐的声音。”

这个项目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博物院邀请他们参与馆藏乐器的声学建档工作,高校请求合作开设传统声音研究课程,甚至海外汉学家也慕名而来,希望能学习这种跨学科的研究方法。

工作室不得不再次扩建,专门设立了传统声音研究室。小雨开始系统学习古代音律理论,她的笔记很快就积累了厚厚一摞,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立冬那天,小雨在整理档案时有了惊人发现。在一卷唐代乐谱的微缩胶卷边缘,她辨认出了一行极小的批注:“音律可通天地,惜今人已失其法”。笔迹与她梦中见过的母亲手书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她陷入长久的沉思。之后数日,她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对着频谱分析仪和古籍复印件不停演算。当终于走出实验室时,她手里拿着一套全新的声波谱图。

“我可能找到了古代音律的数学模型。”她的声音因激动而轻微发抖,“那些看似玄妙的描述,其实是对声波振动的精确观察。”

论文发表在国际声学期刊上,引起了学术界的震动。传统音乐研究突然之间拥有了科学的语言,千百年来口耳相传的技艺终于找到了理论支撑。

工作室变得越发热闹起来。研究生们抱着古籍来找小雨讨论音律问题,老艺人带着传家乐器来做声学分析,甚至还有科技公司来咨询传统声学智慧在现代产品中的应用可能。

林雨晴常常站在工作室二楼的走廊上,看着楼下忙碌的景象。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人们在这里相遇,因为对声音的共同热爱而交织在一起。她想起母亲笔记里的一句话:“当每个声音都被尊重,世界就会和谐。”

除夕夜,团队没有放假。他们正在为一个特别项目赶工:用采集自全国各地的声音素材,创作一首跨越时空的《声音山河颂》。乐曲将融合不同地域的传统音律,用现代技术呈现古老声景。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作品刚好完成。工作室里安静下来,只有音箱里流淌出壮丽的声音画卷:北方的驯鹿铃与南方的渔歌对话,西部沙漠的鼓声与东部沿海的螺号呼应,最后所有声音汇成一条奔腾的河流,流向无尽的远方。

播放结束良久,没有人说话。小雨轻轻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让那些声音在心上多停留片刻。

窗外,新年的第一场雪静静飘落。雪花触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仿佛在应和着刚才乐曲的余韵。

林雨晴知道,这场声音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还有太多等待被倾听的声音,太多等待被讲述的故事。而母亲留下的那颗种子,已经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它的根系深入历史的土壤,枝叶伸向未来的天空。

清晨来临的时候,新的邮件又堆满了工作室的信箱。其中有一封特别的手写信,来自那个南方村落的老村长:

“昨天祠堂前来了个娃娃,用石琴敲出了他太爷爷最爱唱的调子。他没见过太爷爷,但他说通过声音认识了。”

信的末尾墨迹微洇,仿佛老人写信时滴落的泪:

“声音让你们来了,声音让我们记住了。这就够了。”

继续阅读:第319章 不只是传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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