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皇兄从冷宫爬到一国之尊。
他册立白月光为皇后，却把我送出去和亲。
他说，我对他的感情越了界，让他恶心，如若不是我有用处，早就让我自生自灭。
和亲仪队离开国境，他便派人毒杀我，以此为契机开战。
攻破敌国后，皇兄抱着一具尸体失声痛哭。
而我正在江南小镇听曲看戏赏美人儿，捉摸这天下要变了。
1
世人皆知，皇帝刘祯极为宠爱安宜长公主。
登基第一天便免了我见他时的一切行礼。
杀伐果断的他谈及我时一脸温柔。
「安宜是我最爱的妹妹。」
所以当越国使者来京觐见时，谁都没有想到刘祯会主动把我送去和亲。
侍女轻拍我的后背，我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我。
有人手中的酒杯洒了一地，满眼紧张，担心我当场发癫。
「安宜？」
皇兄喊我的名字，这是我们的约定，每当他需要我的时候，都会喊我「安宜」，而不是「阿珩」。
「安宜，我好像惹父皇生气了。」
我连夜找了十个面首，父皇发火的对象便成了我，我在大雪中跪了一天一夜。
「安宜，赵侍郎参了我一本，说我心狠手辣。」
我派人给他找来毒药，不久后赵侍郎开始胡言乱语，皇帝撤了他的职。
「安宜，我今天不小心打了晋王世子的脸。」
于是几天后，晋王世子非礼安宜公主的消息传到了皇帝耳中。
而这次，我不想帮他了。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接着后腰一紧。
我便全身发软，倒在了侍女翠柳的身上。
刘祯的笑声爽快喜悦。
「好好好，朕的妹妹朕最了解，一定很满意这门亲事，现在是害羞得不敢在众人面前回答。」
稀稀拉拉贺喜声响起，恭祝两国世代交好，称赞陛下英明神武。
欢喜声响彻大殿，我被翠柳架着离开。
尽管身体不能动，眼泪却控制不住，打湿了我的衣裳。
我见过皇兄的冷漠与肃杀，可那从来都是对外人，这是他第一次让我感到害怕。
他明明发誓，说要永远保护我。
2
我砸了半个永宁殿，也没等来皇兄的道歉和解释，他也派人控制我不能离开。
当我累瘫在地上时，脑子却意外清晰，皇兄是真的要把我送去和亲。
这不再是两个人唱红白脸做戏给别人看。
如今他是皇帝，说出的话便是圣旨，圣旨岂能出尔反尔。
可我一向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
翠柳送饭时，我用碎瓷片抵在她的脖子上。
「让刘祯来见我，不然我先杀了你，再自杀。」
翠柳连忙跪地，闭着眼，闭着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当初刘祯满眼温柔，把翠柳的死契交给我，说她会永远保护我。
可她的主子，只有刘祯。
「如果我死了，就没有去和亲了。」
我抬起手，拿着碎瓷片伸向自己的脖子。
「妹妹且慢。」
钓来的不是刘祯，是他的皇后闻淑语。
她洋溢着明媚的笑容，拿下我手中的碎瓷片，接过翠柳递来的药膏，帮我上药。
刘祯很爱闻淑语。
出生在尚书府的千金，比我们这样从小在皇宫阴暗爬行的生物来得明艳夺人。
所以刘祯才无法忍受晋王世子散播她的谣言，拿她和醉红楼的女子相比，所以出手打了他。
事情全部瞒了下来，只因最后故事的主人公成了我。
我知道朝上那些臣子是怎么看我的，风流成性，败德辱行。
可那又怎样，只要哥哥永远站在我身边，我就不怕困难。
曾经我是这么想的。
「妹妹知道祯哥哥为什么要将你送去和亲吗？」
见我不解，她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倾身贴近我的耳边。
「因为啊，他知道你对他的情谊超出了兄妹之情，他说你恶心，说再也不想见到你，恨不得你去死。」
正是炎天暑月，身体宛如困在八百尺之下的寒冰中。
眼前皓齿蛾眉的皇后，像一只心机深厚的千年狐狸，眼底充满讥讽与算计。
我咬破嘴唇，用全部力气推开闻淑语。
她倒在地上的那刻，刘祯刚好踏进我的房间。
他眼里的杀意我看得分明。
「刘珩，你疯了吗！」
3
一年前，闻淑语被先皇下旨赐婚给刘祯做太子妃，那时候的我满心欢喜为皇兄感到高兴。
皇兄书房的暗格里有一幅画卷，是他亲手描绘的一幅美人赏花图。
只不过他画工太差，只能凭着眼角的那颗美人痣认人。
我见到闻嫣然第一眼，视线便落在了那颗痣上。
她还是当年我和皇兄还在冷宫时，偷偷给皇兄送桂花糕的少女，那碟桂花糕，就是和画卷放在一起的不明物体。
闻淑语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不小心，不是我的错。
刘祯看着她好不心疼，轻轻抱着她，说不会让她受委屈。
尽管看过那么多话本子，我也从没想过，皇兄遇到白月光会是这样一副鬼样子。
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使劲捏住我手上的伤口，手上一寸的擦伤，硬是被他捏出满手鲜血。
像极了贵妃死亡那天，满地的鲜血。
只不过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家人了。
「为什么要送我去和亲？真的是同她说的那样，因为我对你有了私心吗？皇兄。」
刘祯匆忙松开禁锢我的手，像是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放肆！这种话不要再说第二遍，我感到恶心，以后你也不要再喊我皇兄，你已经不是安宜长公主，未来你是越国王妃。」
他的眉眼皱成一团，深不见光。
两年前，我被刘祯的政敌绑架。
见刘祯不受威胁，他拿着小刀在我脸上比划。
「你那么喜欢你哥哥，可他根本不来救你，你猜他是不是因为嫌你的感情恶心才故意让你等死。」
话音刚落，刘祯提剑斩了他的脑袋，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个人的话。
说来也是可笑，我努力隐藏的心事，竟然最先被敌人看穿。
「这些话你早就想说了吧，那你这些年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难道我们就没有……」
「闭嘴！要不是你还有可利用的地方，我早就把你赶出宫自生自灭，更不会让你一个野种强占了我妹妹的身份！」
刘祯下令将我关在公主府，直到两月后和亲前禁止出入。
4
我又梦到了我的阿爹。
阿爹不是我亲爹，是在战乱时捡了我的江湖游医。
他救了微服私访的先帝，就被他叫到宫中当太医。
那年我四岁，跟着他进了宫，学习他的医术。
阿爹私下里偷偷教我用毒。
他说我一个女孩子要学会防身，要远离是非，要未雨绸缪。
那时我根本不懂阿爹的良苦用心，只顾着问他筹谋是什么，好吃吗？被他骂了一顿。
后来阿爹因为医术不精，没治好玉妃，被皇帝下令处死，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
那年我六岁。
半个月后，我被玉妃偷偷喊过去，旁边还站着她的儿子刘祯。
她说从今以后，我就是她的女儿刘珩。
而原本的刘珩在一周前因疯病溺水身亡。
玉妃拉着我的手放在刘祯手上。
「以后这个宫里，你们两个要相依为命，祯儿一定要保护好妹妹。」
没多久玉妃上吊身亡，很久后刘祯告诉我真相。
阿爹并非治病不力，而是因为皇帝和玉妃又吵了架，一怒之下下令杀了太医威逼玉妃离开冷宫。
当时给玉妃看病的太医，是阿爹。
皇帝的恩情轻贱如草。
哪怕我帮了刘祯那么多，现在还不是被他随意送去和亲。
我们从来不是兄妹，又何来禁忌的感情，他只是恶心，我一个没有父母生养的人玷污了他尊贵的身份。
曾经他是皇子、是太子，现在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阿爹早就明白皇宫吃人的道理，所以才要我明哲保身，未雨绸缪。
我已经帮阿爹报仇，杀了狗皇帝，现在要做什么呢？
我看着水中的人，问她，要去见阿爹吗？
「公主，您要是想捉锦鲤，我知道比公主府的莲花池更合适的地方。」
声音如玉，龙眉凤目，以前竟然不觉得柳风的样貌如此合我心意。
当初为了寻找一名能模仿字迹伪造文书的奇才，把他伪装成面首招入府中，有些时日不见，他好似变了个人。
变得有些张扬了。
有趣。
我也不免跟着勾起了嘴角。
「带路！」
5
公主府被刘祯派重兵把守，我不能进出，但我养的鸟可以。
我给刘祯写了书信，向他道歉，答应和亲。
言语生动，字字如泣，只求最后两个月放我出门听曲看戏。
翠柳带来他的手信，上面的字不如往日那般锋利，看来他答应得很勉强。
我让翠柳告诉他，我绝对不会趁机逃跑。
毕竟整个京城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我连城门都出不去。
当然是和亲路上再跑。
柳风带着我在京城吃喝玩乐听小曲儿，巷子里的芝麻糕，旧书摊上的话本子，嘴皮子要磨破的说书人……他都如数家珍。
自从跟阿爹进宫后，再也没有过这样悠闲快乐的日子。
「我用俸禄养着你们，你们就是这么花我的钱。」
我站在一间外面看着快要倒闭，但里面是金碧辉煌的赌坊中愤愤不平。
赌坊后院是一个池子，连接着天然的泉水，里面几十尾锦鲤怡然自得。
「公主，这里的锦鲤很灵，只要捉一只，逢赌必胜。」
「骗子，店家专门养着骗你们的。」
我和柳风走出赌坊后，正巧看到刘祯的轿子。
我下意识拉着柳风躲在树后，却不知他如何发现了我，走到我面前，双眼满是怒火。
「你说的听曲看戏，就是陪他一起去赌坊？简直伤风败俗！」
说完，眼神一扫，看向我和拉着柳风的袖子，和他手中捧着的一缸锦鲤，眼神又是一暗。
「你的公主府要什么没有，偏要来如此肮脏的地方拿一条鱼？你还记得自己是堂堂公主吗？」
说得好听是公主，说得不好听就是他手里的木偶。
饶是我准备好要安稳离京，也无法忍受他这样诋毁我。
「皇上说什么呢，我一个野种，不正是应该待在这种地方才配吗，才能不让您感到恶心吗？难道非要我去死吗？」
「您说我伤风败俗，可别忘了，当初是你求着我让我养十个男人帮你承担先帝怒火。」
那天是我的生辰，是我，不是刘珩的生辰，刘祯百忙之中亲自下厨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
我刚夹了一筷子。
他说：「安宜，我好像惹父皇生气了。」
面突然变得不香了。
「安宜，人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只要你明天跟皇帝说，你的公主府冷情，需要人来热闹热闹，皇帝不会跟你计较，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当上太子，关键时刻不能出现半点流言。」
全国上下都知道，安宜公主行事孟浪，伤风败俗。
听到我和亲的消息，有些大臣连连称赞，这是用我在打越国的颜面，夸赞皇帝高明。
刘祯紧紧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阿珩，别闹了，相信我，你只要在越国待上一个月，不，半个月，皇兄就能把你救出来。」
一瞬间我全都懂了。
他并不想要我去死，他只是要利用我和越国开战。
以我的风流名声在越国一定会被针对，只要我死了，刘祯就有合理的借口向越国发兵。
新皇上任三把刀，第一刀就是灭了越国。
所以，他至今低声下气向我示弱，是为了让我心软，之后再回来继续当他手中的刀子。
曾经我们在冷宫一起吃馊面馒头，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负时他把我护在身下，他偷偷抄诗书抄医书让我学，都是为了笼络我的心，好让我当一条听话的猎犬。
而我还傻傻对他动了心。
太可怕了。
我拉起柳风拔腿狂奔。
直到树叶划伤我的侧脸，才发现并未有人追来。
当然也不知道，刘祯在树下颤抖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胡说。」我猛地松开柳风的手，才发现胸口跳动不止。
看来我得加强锻炼。
我拜托小桃帮我熬煮药膳，锻炼身体。
京城第一片秋叶落下，到了我该和亲的时候。
也是我挣脱牢笼的第一步。
万事俱备，走！
6
因为我爹的一句话，我从小都知道要把杀手锏留到最后。
刘祯知道我会医术，必定给我下慢性毒，那我伪装下毒过量，或者意外激发毒素假死，并不是什么难事。
相伴多年，我太了解他的行事风格。
幸好，他只知我能找来毒药，却并不知道那本就是我自己做的毒。
仪队离开国境不久，柳风便率人扰乱视线，我趁机杀了翠柳逃跑，小桃则易容成翠柳的模样替我传话。
谁都知道翠柳是刘祯的心腹，她的话一定可信。
十日后，小桃假死，摆出提前准备好的两具尸体，一具是我，一具是她，全部假装成刚刚毒死的模样，并毁容。
就算刘祯来看，凭皇宫中的那些庸医，根本查不出什么线索。
我带着小桃和柳风一边赏风景，一边赶路。
三个月后，才抵达江南水乡。
阿爹死前最想要来的地方，他说这是他的故乡。
可我连让他落叶归根的能力都没有。
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刘祯被先皇立为太子的那天，他紧绷的肩膀第一次放松，一瞬间变成了孩童模样。
那时，他抱着我说，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们一定要成功。
他要夺皇位，我要帮阿爹报仇。
尘埃落定后，最信任翠柳背叛了我，不被我重视的小桃却宁死帮我。
「公主啊，是您当初救了小桃，就算您不待见小桃，小桃也要一辈子待在你身边，能跟着公主一定是老天在保佑我。」
小桃不懂得变通，没翠柳有眼力见，嘴也笨，可这句话落在了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以后就不要喊公主了，我不再是刘珩，我是阿爹的女儿赵珂，你就喊我姐姐吧。」
我和小桃对江南分外陌生，而柳风对这里熟门熟路。
待我们姐妹俩安顿下来后，日常总也瞧不见他，只是隔几天他会突然出现，带我们去吃喝玩乐，听曲看戏。
「你倒像是从小在这里长大一样。」
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却让他停下了话语，双眼直直看着我却不说话，在他的瞳孔中，我的身影变得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