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生意兴隆的厂子不开,扔下上百号工人不管,卜计划的心有这么大么?
他不是心大,是胆小。
恐怕他是精神受刺激,脑子吓出毛病了。
卜计划文化水平不高,只上完初小,但他开厂子后,为了适应形势发展,不断自我加压,通过刻苦地自学,初中生也赶不上他。
他养成了每天必须看报纸的习惯。
童年时代的贫穷饥饿、青少年时代的动荡狂躁,是他人生的必修课。
他慢慢学会了,如何在滚滚红尘中不迷失双眼。
他信奉“抬头看天、低头走路”的人生格言。
他长了一双鹰眼睛,站得高,看得远。
十年动、乱一结束,他就跑江浙、下广东,蚂蚁搬家做小买卖。
改革开放的信号弹刚刚升空,他就预感到,全国的经济建设将会万马奔腾。
他毅然决然放弃“小买卖”,白手起家建起了振华拖拉机厂。
他坚信:家庭联产承包土地后,小型手扶拖拉机一定会取代牛拉马驮,成为最受欢迎的农机具,市场空间巨大。
敢为天下先,一招吃遍天。
他看准了市场,他发了横财。
他有点飘飘欲仙,他儿时的梦想开始苏醒,他没有娶到天下最漂亮的女人,终生遗憾呢。
将功补过,他想像过去的大地主一样,再娶几房姨太太,但时过境迁,那是找死的路数。
明的不行来暗的,厂子就是独立王国,就地取材,女工就是后宫,你情我愿,你看我的脸色进厂干活,我看你的脸色办事快活。
老婆也拿他没辙,他也没别的爱好,烟不抽,酒不喝,就好这一口。
打过闹过不管用,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也懒得去管。
他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又相中了一个新进厂的,几经波折,一直没有得手。
他自愧学艺不精,准备进一步钻进经典中,向老祖取经,只可智取,决不强攻。
他是每日必看报,晓知天下事。
正在这时,他敏锐的嗅出了与以往不同的气息,他开始观察环境、判断形势、思考问题。
他鹰眼看天下,世界变化大。
国际上动荡变幻,国内也不能独善其身。
元旦伊始,夏国上下,就弥漫着阴沉郁闷的紧张空气。
全威新闻媒体在《元旦献词》中,就用凝重的笔调坦言:
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问题。
最突出的,就是经济生活中明显的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幅度过大,社会上的某些消极腐败现象,也使人触目惊心。
在新的一年里,在治理经济环境、整顿经济秩序中采取更有力的措施,取得更明显的成效。
高希利在家里吃瓜子,喝茶水,自行歇业。
卜计划关门停产,主动停业。
他现在名为游山玩水,和客户联络感情,实为出去避避风头,打探消息。
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振华拖拉机厂突然停业,拖欠的钢材、毛坯、煤炭等原材料货款,每天打电话催,登门要。
他不在家,找谁要去?
他也有客户啊,人家也欠着他的货款呢,神仙不登门,今日要下凡。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原本企业之间正常的货物和资金往来,会在瞬间紊乱,你欠我的,我欠他的,他又欠人家的,冤冤相欠何时了。
“三角债”知多少?
错综复杂的关系有多乱套?
乱了别人不能乱了自己。
我欠人家的先往后拖一拖吧,你们欠我的就想办法快点给我吧,我这可是血汗钱啊!
他规划讨债路线:出琅琊,先杀向河北,再西征河南,然后南下奔安徽,最后东讨江苏。
这几个省是振华拖拉机厂的主要业务市场。
当然了,转完江苏后,观察形势发展变化,再考虑是打道回府还是继续穷游,走一山看一山吧。
临动身之前,卜计划与高希利进行一番密谋。
工人的工资全部开齐。
借高希利的本钱和利息,还钱撤条,互不相欠。
亲兄弟明算账。
高希利在家按兵不动,卜计划关门周游列国。
高希利家里有固定电话,卜计划手里有大哥大。
除了高希利之外,不管谁的电话,卜计划即不打也不接。
两个人单线联系,不定期沟通信息,交流情报。
家里风声紧了高希利再跑,如果风平浪静了,卜计划再回来。
这叫进可攻,退可守,攻守同盟。
……
告别舅舅舅母,岳树仁径直回到家里,
什么也不想做,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
笼罩在头上的疑云消散了,但他并不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内心情绪十分失落。
不管舅舅高希利如何描述卜计划,在岳树仁的心中,卜计划一直就是他的偶像:
白手起家,仅凭一己之力,靠智慧、靠勤奋、靠坚韧,创建远近闻名的工厂。
没想到,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扔下厂子不管不顾,自己悠哉游哉出去躲清静,太没有担当了。
偶像的黯然失色,造成自己的困惑和迷茫,如果换成是他自己遇到这种境况,那又将如何选择呢?
他心中暗想:我绝对不当逃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逢山开道,遇水搭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人总会去假设许多可能性。
但只要你不是当事人,不是亲身经历者,假设只是假设而已。
只有你身临其境,你是什么人,就会做出你的判断,采取符合自己“三观”的行动,人生的结果才会不同,人世才有悲欢离合,世界才会色彩斑斓。
转眼间,岳树仁“家里蹲”,已经三个多月了。
岳树仁手底下的建筑工人,隔三差五就来找他,不管大活还是小活,有的干就行。
总不能一直闲呆着,老婆孩子谁养活啊,伙计们心里长了草——慌(荒)了。
岳树仁急得直冒火,但也没法子。
油库建筑工地仍旧是一片废墟。
鬼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重新开工。
琅镇上的乡镇企业不是关门大吉的,就是苟延残喘、半死不活的,没有心思改建扩建。
工厂关门、歇业,工人失业又回到村里蹲街头。
没有了收入,手里的钱就攥得紧,原本打算盖新房或翻盖房的,也都打消了念头。
宁愿把钱存银行里睡觉,也不会去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