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光天化日之下,作为一村之长,不可能那么下作吧,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又说回来,自己9岁蹚水过河、赶潮下海,16岁闯荡白山黑水。
什么阵式没见过?
豺狼当道拿刀砍,魔鬼作妖点火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
高胜男惴惴不安地走进村长办公室。
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一门之隔,两个屋子的温差挺大。
金五珠早已经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脸露不悦,可能是等的不耐烦,也可能是想给高胜男一个下马威,大老爷坐堂,威严顿生。
高胜男瞄了一眼,真像戏文里县太爷升堂,一脸的威严。
整个躯体嵌入椅子里,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脖颈后仰靠在椅背上。
桌子下跷着二郎腿,左脚跟着地,左脚掌击打着地面砖,啪啪作响,右腿像块陈年腊肉搭在左腿上,右脚鸡啄米一般在半空中乱颤,颤得人心慌意乱。
迷迷着小眼,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还是半睁半闭着。
这样的眼睛最歹毒,有透视功能,可以透过衣服看穿任何物体。
高胜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没穿衣服似的。
为了摆脱窘境,她主动出击,说道:
“真是麻烦你了金大叔,大过年的还得让你操心。”
金五珠脸面无表情地说道:
“有凳子就坐下,站着的客儿难打发。
客气话就不用说了,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讲出来,要是不急,你个女人家也不能抛头露面的。”
高胜男拖一个凳子,坐在金五珠对面,求人心切,半个屁股坐在凳子角上,用手按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着说道:
“我们家岳树仁,四月初八的婚期,要结婚了房子还没有。
我们家人口多,不可能结婚后挤在一块住,所以请村长金大叔抓紧给批批。
我家老二树义年前复员,21岁了,也够了批房条件,眼瞅着也好相亲说媳妇了,麻烦村长大叔一块给批批。
我们家房子西边有四处房场,正好批给我们两处,一家人住的近便,平时也有个照应。”
该说的自己都说了,现在就等着村长的金口玉牙发号施令。
金五珠也不插嘴,静等着高胜男把话说完。
见她不吭声了,金五珠挤了挤眼,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以此表明他在认真地听讲,并不是在睡觉。
沉默了片刻之后,金五珠像从冬眠中醒来。
从兜里掏出一盒双马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将烟盒潇洒地扔在桌子上,再掏出火柴点上烟,深一口浅一口地吞云吐雾。
透过弥漫的烟雾,高胜男发觉对面的金村长,就像一个开战前夕的将军,在中军帐内运筹帷幄。
烟雾弥漫中,金五珠感觉对面的高胜男像仕女画中的仙女,飘飘似飞,摇摇欲坠,憨态可掬,柔若无骨。
抽完了手里的烟,金五珠眼前的幻象也慢慢地消失。
他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你们家岳忠儒办事就是差劲,房场的事为什么不早申请?
屎不堵腚眼门子不知道上茅坑!
如今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满口家子跟着你们忙。
批房场的不只你一家,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研究研究。”
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他又抓起桌上的双马烟抽出一根点上。
手指夹着烟卷比划着说道:
“你家的事急,找到我门上来,说明眼里还有我这个村长,我会重点研究研究的,一旦村里定了,还要报到镇上批。
左一道关,右一道卡的,要想办的快,就得豁出我的老脸亲自跑。
到哪都需要求人,求人难啊!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啊!
车轴不抹油,轮子转不动,门轴不上油,门框吱吱响。”
话说到这个节点上又停下来。
20多年的村长生涯,金五珠已经修炼成语言艺术大师,对领导如何慷慨激昂的表态都不过分。
对群众如何严厉的发号施令都不过头。
对刁民无赖如何恩威并施火候要拿捏得恰如其分。
现在,村长该说的说了,该暗示的也暗示过。
对方是榆木疙瘩不开窍,还是心领神会一点通,是骡子是马,现在就得拉出来遛遛!
宁与聪明人打一架,不和糊涂虫说句话。
高胜男接过金五珠的话头,爽快地说道:
“村长金大叔,我们小门小户的,又是从东北刚搬迁回来,总担心有人欺生。
当家的提心吊胆度日月,早就想到你门上走动走动,就怕你瞧不起,不让我们登门。”
美言一句三冬暖,村长老脸笑开颜。
金五珠边弹着烟灰边说:
“小高啊,你说的哪里话,我是一村之长,只要是琅村的人,不管是坐地户,还是回迁户,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一视同仁,我家大门永远向你打开。”
高胜男受宠若惊,蓦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感激地说:
“我们家能在琅村,重新落回户口,多亏了村长照顾。
东北邮来的大米和山蘑,年前没敢给你送,今晚上我让当家的给婶子送去,正好正月十五吃。”
金五珠委婉地推辞道:
“不要破费了,孩子马上结婚,使用的地方很多,再说家里也不缺。”
高胜男说道:“你不缺是你的,我的心意你可要收下。
东西不多,千里之外来的,礼轻情义重。
孩子结婚的时候,还得请你去捧场喝喜酒。”
金五珠说道:
“你这么客气,我都不会了,话可是说回来,事儿我尽力办,办成了别高兴,办不成也别恼。”
高胜男赶紧说:
“看你说的,恼什么呀?
感谢还来不及呢,你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一定马到成功。”
进门烧香,见佛磕头。
大官好见,小鬼难求。
高胜男懂得这个理儿,做事一定要趁热打铁,夜长梦多。
她回到家,从米缸里搬出30斤东北大米,袋子还没解封,是吉林邻居年前寄来的。
从另一个缸里,找出两串线串的山蘑,这是黑龙江小姨让三表妹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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