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这都是应该应份的。
再多的家产,也抵不过那只金饭碗。
这个班没让他接,岳树宝和杨花花就一辈子不原谅两个老不死的。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分家单红纸黑字,在场的人签字画押。
满脸堆笑送走了族长岳守道,岳树宝和杨花花转身就抹下脸来,就像鬼子进村一样,开始了扫荡。
碗筷瓢盆、坛坛罐罐,划拉得几乎一个不剩。
院子里,连砖头瓦块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只要是分家单上没写上的,基本上全搬到南屋去了。
岳树宝两口子这么做,是有凭有据的,分家单上红纸黑字写得分明,未尽事宜酌情处理,自己一定要遵守契约,绝情到底。
站在南屋院子里,满满登登的,都是从北屋搬过来的,真有成就感。
再站在北屋院子里,只剩下个屋框子,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的。
要是分家单没写房子,他非把檩条抽出来不可。
岳树宝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只有压井边上的水缸,孤零零地跪在那儿,像是在向岳树宝求情,看在相伴几十年的份上,别让它离开老宅了。
岳树宝不想这样空手而归。
这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眼冒金光,径直走到水缸前。
满满的一缸水,水面如镜,照着岳树宝狰狞扭曲的脸庞。
岳树宝抓住缸沿,使出了吃奶的劲,连缸带水实在太重,只是出现了轻微的晃动,平如明镜的水面泛起涟漪。
那个狰狞扭曲的脸庞,幻化成丑恶的妖魔鬼怪。
一会儿钻进深深的水底。
一会儿又扩散出水面。
在空旷的院子里游荡,阴魂不散。
岳树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想找个盆往外舀水,但没有找到,早被他老婆搬到南屋去了。
这个小麻烦难不倒他。
他撸起袖子,把两只手探到缸里往外舀水,虽然水从指缝间漏掉的多,舀到地上的少。
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功夫不负有心人,缸里的水越来越少了。
他倒净了水,放倒了缸,一弯腰,双手用力将空缸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往院子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扭头,看看老婆杨花花有没有新收获。
老话说的好,抬头看天,低头看路。
忘了古训就要长点教训。
他泼的一地水,没有完全渗透到地下去。
地面就像抹了一层油,滑得很。
岳树宝一心二用,脚上像踩了西瓜皮,哧溜一下滑倒在地,肩上的水缸顺势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可能是多年的水缸有了灵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脚上有泡都是自己走的。
岳树宝摔的这一跤,完全是自作自受。
缸碎了,腰扭了,挣扎了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来。
还是自己的老婆好,跑过来扶起他。
屋里那两个老东西,针扎不动,只知道坐在屋里的炕上,一个唉声叹气,一个鬼哭狼嚎。
岳树宝偷鸡不成蚀把米,摔碎水缸又闪了腰。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瘸一拐地进了当门,和杨花花两人合力将灶台上的铁锅撬下来。
吃一堑长一智。
岳树宝及时吸取了搬缸的教训,搬锅时锅沿着地,双手用力向前滚动,这时也顾不上锅底灰脏不脏了。
看到自己的男人轻伤不下火线,杨花花深受鼓舞,两手抱着木头锅盖,跟在岳树宝后面。
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又想起件事来。
把脚又缩回来,扭头朝露着大黑窟窿的灶台,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顺嘴叨念着:
“你砸了我们的金饭碗,我就撬你的吃饭锅。”
她说的话,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不是声音太小,而是屋里婆婆的哭嚎声太大,淹没了杨花花的诅咒。
族长岳守道感觉这个家分得精彩,自己一碗水端平,分家的人也是争着不足,让着有余。
家风纯正,族长脸上有光。
但家丑不能外扬,岳成儒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苦啊!
一辈子老实巴交的人,只能窝在家里生闷气,喝闷酒,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人的命,天注定。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在一个北风呼啸的晚上,岳成儒一命呜呼哀哉。
岳成儒去世那年,岳忠儒一家老小还在冰天雪地的东北呢。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是从东北搬回来后,二嫂子痛说革命家史、大倒苦水的时候对高胜男拉呱的。
农村妇女串门子,扯老婆舌,张家长,李家短,听的没够,说的上瘾。
支楞耳朵听东家说,添油加醋传给西家,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你传给我,我再传给她,张三笑话李四个子矮,李四讲古王五脸上麻。
城里叫社交,农村叫舌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传话难免产生矛盾,小矛盾引来骂街,大矛盾引发拳脚相加,刀兵相见。即便如此,农村的舌交一直方兴未艾,从未断绝。
岳树仁定亲,对高胜男来说是个高兴事儿。
做梦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女方不嫌弃家境,还尽量替男方着想,因陋就简,能省则省。
虽然女方如此高姿态,男方更应该拿出诚意。
即使不大操大办,最起码也要随大流,说得过去才好。
对女方来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盖新房,娶新娘也是对男方基本要求。
凡是正经过日子的,谁家还不把新媳妇娶到新房里啊。
那些结婚结到老屋里的,能被邻舍百家讲古半年,笑掉大牙。
说到新房子,可是八字没一撇呢:
房场没批,砖瓦没准备。
婚期是四月初八,满打满算还不到三个月,眨眼的工夫就到了。
按常理,定亲之后安排在第二年结婚,男女双方都有充分的准备时间。
现在倒好,前前后后给你三个月的空,你就看着办吧。
真是驴吊插磨眼里——一点空也没有。
现在说什么也不管用了,硬撵鸭子上架吧。
高胜男催促岳忠儒,找村长金五珠要房场。
岳忠儒犹犹豫豫地,窝在家里两天不出门。
这可惹火了高胜男,气得她数落挖苦自己的男人:
“现在是搬着指头算日子,你还吃饱了家里蹲,让你求人办事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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