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岳树仁,为了婚事东奔西跑,忙的是脚打后脑勺,也没忙出啥名堂来。
再说了,岳树仁要不是在家忙婚事,早出去干建筑去了,岳忠儒根本指望不上。
下面三个小的一人一个书包,别的本事没学会,都学会选择性耳聋:
大人说话,一遍听不见,两遍听不清,三遍没反应。
让他们干点农活吧,这个是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地背诵课。
那个趴在桌子上笔走龙蛇数理化,
三磨两靠,就把太阳磨蹭下山了。
爹妈的话不像话,是耳旁风。
老师的话,也不像话,是皇帝的圣旨。
很久以来,吃饭一桌子嘴,睡觉一炕的腿,下地就耍岳忠儒一个光棍。
如今,可算回来个树义,趁着他没出去找工作,先帮自己忙活一阵子。
万一他要是对种地感兴趣,今后就可以和自己并肩作战了。
岳忠儒要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机会,向家里所有的孩子,灌输种地吃饭的重要性。
要是没有了农民,天下人吃什么喝什么?
在他的眼睛里,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只要喘气的,都靠他这样的人养活。
士农工学商,农是排在当官后面的,千年的老二,地位很高,他从来不轻视自己的农民身份。
今天锄麦草,不用对着麦苗自言自语了:
麦田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生了这一巴掌孩子,五分之四不爱种地。
子不类父,也是一中悲哀。
只有老二岳树义,好像和自己有共同语言,对土地还有一丝丝感情。
就这一丝丝,对岳忠儒而言,也弥足珍贵。
他今天显得格外兴奋,滔滔不绝地讲着农田水利、天文地理。
岳树义到底愿不愿意听?
当爹的不管,他只管着掏心掏肺的讲,只要是他知道的,只要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他就讲出来,听众难得啊。
岳树义真是个好听众,手里的锄头不急不躁地上下翻飞,耳朵倾听着父亲的诉说:
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为什么“立春”打头阵?
一年之计在于春,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年穷。
人勤地不懒,秋后粮仓满。
船到不等客,季节不饶人。
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
立春是先锋,雨水后面跟。
雨水东风起,伏天必有雨;
雨水有雨庄稼好,大春小春一片宝。
冷雨水,暖惊蛰。
你看今天是惊蛰,暖和吧,雨水那天就冷。
老人古语一点没错,春雷响,万物长。
惊蛰地气通,地化见大葱,锄麦莫放松。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麦子锄三遍,等着吃白面。
……
父亲像个私塾的老学究,津津有味地讲述自己心中的农耕文明。
儿子全神贯注地倾听,他态度虔诚,主要是出于对父亲的尊重,而父亲所说的内容却似懂非懂。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又锄到了地头。
岳忠儒弯下腰找了个小石头,蹲下来清理锄头上粘连的土,接着又给树义的也刮了刮。
爷俩就地坐下来歇口气,身上都见汗了。
猫了一冬,身子骨都锈住了,需要舒展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岳忠儒手一闲下来,嘴又忙起来,一边抽着烟,一边向树义描述自己的宏图伟业。
好像是为了增强说服力,岳忠儒心血来潮,地也不锄了,又要拉上岳树义到果园去瞅瞅。
树义坚持要把这块麦地锄完再去,岳忠儒不以为然地说:
“眼是草鸡蛋,双手是好汉。
剩下一点不要紧,我一早一晚就锄完了。
你去看看咱那片果园子吧,你要喜欢,今年就交给你了。”
岳树义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并肩和父亲走向果园。
两人肩上扛着锄头,悠然自得地走在田间土路上。
岳树义触景生情,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当兵岁月,心中无限感慨。
去年肩上扛的是真刀真枪,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感觉自己的人生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如今回到家乡,钢枪换成了锄头,真的像父亲那样,修理一辈子地球吗?
如果要修理地球,当兵这三年时光不都白白浪费了吗?
不修理地球,自己又能干什么呢?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自己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现在,岳树义心里空荡荡的,自己没有方向,跟着父亲的脚步,麻木地走着。
岳忠儒有明确的方向——他的百果园,脚下的土地松软,而他的脚步却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岳树义虽然年轻,但心如浮萍,老气横秋,脚下无根,摇摆不定,每一脚都像踩在云里雾里。
同样的天地,父亲随遇而安,他却迷失了自己。
同样的田野,父亲满眼都是收获,他却看不到希望。
同样的道路,父亲走在上面像个孩子一样朝气蓬勃,而自己却像一踽踽独行的老者。
父子俩不慌不忙地来到山楂园。
岳忠儒像个将军一样立住脚步,环顾一周,接受他的部队的致敬。
然后,走到园子里,亲切地接见他的士兵,岳树义像个贴身侍卫一样,紧随在父亲身后。
这棵桃树的花蕾像葡萄一样密,过不了几天就盛开了。
这是山楂粉蝶的幼虫,你看自己吐丝缀叶,这就是它的家。
再过两天,它们就开始祸害花芽和嫩叶了,一定要见一个灭一个,不留活口。
岳树义跟在父亲后面,令他惊奇的是,父亲每走到一棵树前,都有讲不完的话。
在跟他说,也在跟树说,也是在跟自己说。
形成显明对比的是,他在家里,却一天到晚绷着脸,除了抽烟、吃饭、喝酒,基本不张嘴。
即使母亲不停地抱怨,他也懒得回嘴。
正当岳忠儒在果园里,给二儿子树义传道、授业的时候,村里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
岳忠儒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村长金五珠的声音。
村长的话就是命令,他不敢怠慢,驻足倾听。
岳忠儒从小听父母的话,长大了听村干部的话,听了一辈子话,典型的顺民。
虽然高音喇叭的声音很大,但讲话的人乡音太重,在东北出生的岳树义听不太明白,岳忠儒却听得一清二楚。
“村长在喇叭里喊我呢,我得快点过去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
岳忠儒带着树义,快步向去村委会走去。
【作者题外话】:农民自有快乐。只是现代人的压力大,不向钱看,就找不到方向。其实,当个无忧无虑的农民,真是一种幸运。求银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