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树仁生气地说:
“你个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人家是真心帮你,你却好心当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以后还有谁愿意帮助你?”
卜容懿针锋相对地说:
“谁借给你钱谁就是好人!
我爹那有现成不花利息的钱你不用,偏偏借高利息的钱。
接活的时候算着都有钱赚,干完了再算算账。
除了人工、物料成本,利息占去了利润的一大半,剩下的利润人家又欠着,什么时候付清还不知道。
其实就是水中的月亮墙上的饼。
这个活儿也赚钱,那个活儿还赚钱,这么多年赚的钱呢?
装进口袋里的才是钱。
哪一次干点大活不出去借钱,一年到头,从初一忙到年三十,除去给人开工资、付利息,自己就剩下个包工头的虚名,你就让个虚名累死了!”
岳树仁说:“你还越说越来劲儿了,无本难求利,等咱有了本钱,不就不用向人借钱了?
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慢慢来,好不好?
这些钱就不交给咱妈了,用一次管她要一次,太麻烦,你收好了,每一笔支出都记好账,最后给咱妈交账的时候也能说清楚。”
卜容懿一听这话,心里的无名火腾地上来了,把包里的钱往岳树仁身上一摔,说道:
“我不会当过路财神,不会记你们家的糊涂账,还是把钱给你妈吧,省得以后说我攒下了小伙儿。”
话赶话,没好话。
岳树仁跳下了炕,瞪着小眼指着老婆的鼻子尖,吼道:
“反了你了!我让你拿着你就得拿着!我妈不是你妈?找不自在是不是?”
卜容懿看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恐惧地睁大眼睛,颤抖着问:
“你还想打我?”
岳树仁此时怒火攻心,如果眼前是张纸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撕个粉碎。
他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攥得拳头咯咯吱吱地响,狠狠地砸向墙面,“咚咚咚咚!”
平整的墙面凹下去一个个小窝窝,上面浸染着殷红的鲜血。
岳树仁挥动拳头的一刹那,卜容懿本能地紧闭双眼,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摧残。
没想到替自己受过的竟是无辜的墙壁。她不顾一切地扑到岳树仁身上,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不放,阻止他的自残。
她的哀求、她的自责、她的泪水渐渐地平息了岳树仁的歇斯底里。
劝住了岳树仁,卜容懿心里无限委屈,却又无处倾诉,便神情恹恹地趴在炕上,头埋在臂弯里,默默饮泣。
冷静下来的岳树仁慢慢地恢复了理智,看着伤心的卜容懿,自己也六神无主了,在屋子里不停地走回来走回去。
他想到炕上安慰卜容懿,又有些难为情,结婚到现在,自己一直以强硬者自居,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句小话儿的。
但是不安慰吧,她又趴在炕上哭个没完,他是见不得女人哭的,人家埋着头自己哭他也受不了。
从古到今,女人的哭泣都是强大无比的武器,孟姜女能哭倒万里长城,卜容懿哭塌了炕面子晚上怎么睡觉?
他先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将院门闩上,再踅回屋里,凑近卜容懿,轻轻地抚头,头不动,似有千斤重,慢慢地搂腰,腰扭得像个大虫子一样,抗拒着……
岳树仁第一次发现,哄老婆并不比干建筑活儿轻松,有力气使不上劲,考验的是你的耐心。
卜容懿心疼着利息,更心疼着男人受伤的拳头,表面上不理岳树仁,心里早已软化下来了,经过岳树仁的三哄两劝,便将头儿像鱼儿一样钻到了岳树仁的臂湾里。
小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炕头刚吵完架炕梢又好得一塌糊涂,你离不开我,我舍不得你,要不是工地上的活儿撵人,非睡它个日上三竿不可。
岳树仁担心母亲误会,及时向高胜男解释了向舅舅借的事,为了操作方便,暂时由卜容懿先拿着钱计账,工程结束后再上交。
高胜男完全赞同这个做法,说道:“你现在干工程动用的都是成千上万的大钱,和以前居家过日子三元五块的已经不是一个路数了,就应该单独理账。
再说,小卜以前在厂里又干过会计,手掐把攥的营生。”
看到母亲对自己的安排没有多心,岳树仁很是欣慰,卜容懿也心安理得地经理工地财务,慢慢找到了当家作主的感觉。
高胜男心里暗暗高兴,只要开了这个头,自己就撒手不管了,树义两口子再上交工资自己也不接了。
兄弟两个成家了,让各自的老婆管着钱包,自己赚自己花,不比捆绑在一起自由自在多了?
这个赚的多,那个赚的少,儿子们心里没啥,儿媳妇心里能没有小算盘,不得拨拉自己的小九九?
树仁哪样都好,就是太顾家,非得搅乱在一块,到最后胡萝卜搅茄子,没有正经味了。
上一次分家不按自己的路来,否决了提议,这回让它生米做成熟饭。
好事要么不来,要来就接二连三地来。钱的问题解决了,东北表弟邓尚廉小名三虎子,拎着个旅行包吊儿郎当地来找岳树仁报到。
是亲近三分,岳树仁一见到这个小表弟就看好了,身体强壮,眼神里透出一股着机灵劲儿。
岳树仁试探性地交给三虎子任务,三虎子拿得起锹扛得动镐,爬得了高跳得了坑。
最让岳树仁看重的就是三虎子吃得了苦,眼里有活儿,安排的事干得妥妥的,没事的时候自己找事干,一会儿也闲不住。
生活上也不讲究,就和看门的表叔一起同吃同住。
活儿好的人脾气大,这话一点也不假。
岳树仁很快就发现,三虎子与当地工人之间很快就有了矛盾冲突。
他眼里不揉沙子,发现哪个工人偷奸耍滑他就忍不住去教训几句,要是有不服气的,他就撸胳膊挽袖子,能动手不动嘴。
身大力不亏,加上身手敏捷,几番较量之后,工地上的工人竟然都惧他三分。
要么躲着他,要么不和他一般见识,要么巴结他,偶尔递根烟点个火以示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