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春光和煦,叶凡转过身去,轻轻地将斑驳的木门合上。
纵使付知勋犯了弥天大错,他依旧是先帝的皇子,要踏上这黄泉路,也不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让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付知勋睨了一眼叶凡手中的托盘,红色的绸缎盖着是他的结局。
叶凡扭头瞥了瞥付知渊,见他没有吩咐,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东西呈上去。
“过来吧!”付知勋朝他招了招手,“事到如今,我败局已定,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叶凡正要捧着东西上前,却被付知渊一把拦住了。
“六皇兄,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两个纸包来,顺带着还有一小壶酒。
他取出火折子,将屋内剩下那半盏蜡烛点亮;屋外的阳光透不进来,唯愿这一星半点的烛火能照亮兄长前行的路。
“我记得皇兄最爱的是艾芳斋的烤鸡,还有城东桃花酒坊的桃花酿!”付知渊将纸包和酒壶放到付知勋面前,手都带了些颤抖。
油纸包缓缓展开,露出两根油亮的大鸡腿来,外皮烤得焦黄,滋滋地往外冒着油花。
付知勋深深嗅了一口,继而露出一个餍足的笑容来。
“难为你还记得。”他眼中露出了微弱的光芒,“我想,自今日起,这世上也只有你会记得我了!”
付知渊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又把其中一杯推到付知勋面前。
“皇兄,我敬你!”他端起酒杯,眼神灼灼,却带着挥之不去的伤感。
付知勋闻言也抬眼,看见他这副真挚的模样,也端起了酒杯与他相碰,仰起头一饮而尽。
付知勋许久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的饭食,皇上下旨幽禁,其实等于换了个地方坐牢罢了;奴才们便极尽苛待、敷衍塞责,送进去的东西都是差的。
如今这两只烧鸡腿,便是他的送行饭了。
他苦笑一声,用手抓起一只便撕咬起来,像极了乡野田间的粗野汉子,倒更符合他原本的性情。
自在、洒脱,虽然为人不聪明,但至少也曾经推心置腹过,曾经幻想过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
即使是离开紫禁城,当一个生活清苦的农夫也不错,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
也好过为了额娘的一己私欲,费尽心思地筹谋,最后落得个命丧黄泉的下场!
酒足饭饱后,付知勋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叶凡不知何时从外头打了一盆清水来,付知勋自觉地洗净了手脚,又用毛巾擦拭了脸,最后从衣柜中翻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来。
其实他一直都有换洗的衣裳,只是他觉着在暗无天日的宗人府里,再好看再华丽的衣裳,穿在身上也躲不过肮脏的命运。
如今他要走了,总不能脏兮兮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好了!”他将衣服上的最后一丝褶皱抹平,骄傲地仰起头,朝着桌上的那个托盘走过去。
那昂首阔步的姿态,付知渊已经多年未曾见到了。
付知勋一身紫金色暗纹番西花长袍,像极了他的性子,炽烈又不加掩饰;这些年来,他步步为营,最终还是寻回了一点初心。
他曾经同付知渊说过,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离开紫禁城,去做一个风流多金的少爷,或是到大漠去骑马打猎,岂不快哉!
只是终其一生,他都因为仪皇贵太妃殷切到死的期盼,而被永远困死在这牢笼里。
托盘上的红布被掀开,露出里头那三样东西来。
付知勋轻笑一声:“还是这老三样,一点心意都没有啊!”他摇摇头,拿起那壶毒酒。
他是想选毒酒吗?这是这三样东西里唯一能保持体面的方式了!
只见他端起毒酒晃了晃,里头的液体撞击着壶身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他略闭了闭眼,又将毒酒放回了盘中。
然后,拿起了那柄朴素的青铜匕首。
“皇兄,你……”,付知渊见状,心中一惊道,“你要做什么?快放下!”说着,就要上前阻止。
从未听说过有人会选择匕首自尽的!匕首入体,鲜血淋漓不说,最后的死状肯定是最为惨烈的!
为何付知勋会放弃白绫和毒酒不选,偏偏拿起了最不可思议的匕首?
“八弟啊,你可想过,皇上为何放着朝中文武百官不用,偏偏让你来送我一程?”付知勋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付知渊又怎能不知道呢?
皇上此举,一在杀鸡儆猴,二便是在付知渊头上扣一顶弑兄的骂名,真可谓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你是那只看戏的大马猴,我嘛,却是那只可怜的鸡了!”未等对方回答,付知勋便先一步自嘲出声。
“这杀鸡儆猴,杀鸡儆猴,鸡不得不死,但也要死得其所才行!”他兀自抽出匕首,“若是这鸡死了,却没有起到警示猴子的作用,那便是白死了!”
匕首上寒光闪闪,映得付知勋的眉宇间都透着肃杀,他将那匕首紧紧攥在手中,对着付知渊交代了最后的话。
“待我死后,你一定要用这把匕首割下我的首级!”他一字一句地嘱咐道,“然后再送进养心殿,献给皇上!”
付知渊听罢,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要他割下自己兄长的脑袋?然后呈给自己的另一位兄长吗?这样的事情要他如何做得到?
“皇兄,我不能……”,他的眼圈红了,“你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放心!”付知勋将匕首调转,锋利的刀尖抵在胸口,“你把我的首级呈上去,就等于获得了一张保命符!”
说罢,他便抬起头想看看窗外的风景,无奈只有窗口那两个小洞,在透着微弱的光斑。
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他闭上眼,将手上的匕首狠狠往胸口一推。
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在付知渊耳边炸响,清晰又惨烈;他眼睁睁瞧着付知勋的胸前盛开一朵艳丽的红花,然后身子一倾,像一块破布般飘落在他脚边。
“六皇兄——”,他掐紧了喉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太过惹眼的悲鸣。
【作者题外话】:迟来的七夕快乐啊~
孤寡孤寡孤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