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和楚临渊在门外侯了一会儿,院门便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身着一身淡蓝色的道士衣袍。他还未抬头,沈淮安便递了几支梅花上来:“赠与老师,这是秋梅,赏梅有大雪才应景,到时我遣人来接老师去赏冬日梅开。”
苏衍接过沈淮安手中的梅花,道:“你有心了。”
他抬起头便看到了沈淮安旁边的楚临渊,眼神一顿,竟露出了诧异的目光。沈淮安见他诧异,赶紧解释:“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平骁大将军,今日一见,果然非凡。”沈淮安话还未说完,苏衍便打断了他的话,沈淮安本不欲介绍二人相识,一来是因为他与楚临渊之间弯弯绕绕一时难以说清,二是因为楚临渊和苏衍相似的“宠臣”身份,他不想惹恩师不痛快,于是想揭过此事,但苏衍一句话便挑明了楚临渊的身份,让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沈淮安顺着苏衍的话说道:“对,这位是平骁大将军楚临渊,与学生在彧北相识。”
楚临渊初次见到苏衍,好奇之余更多的是提防,苏衍的手段他虽然没见过但也有所耳闻,那是个杀伐果断雄谋大略的帝师,不是玩弄风花雪月的风流浪子,楚临渊不懂苏衍背后到底是什么阴谋,但他害怕苏衍加害沈淮安。因此,对他客气之余防备颇深。
楚临渊道:“先生客气了,常听淮安提起先生,言中多有钦佩之意,相比之下,晚辈真是惭愧了。”
苏衍领二人进了门,请二人坐下之后,便问沈淮安:“你和平骁大将军竟是熟识?以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楚临渊看了一眼沈淮安,便把视线移开不着痕迹地打量苏衍的客室。来之前,他听李熠说
先帝对苏衍甚是宠爱,吃穿用度全是怎么好怎么来,苏衍不爱豪奢,独爱收藏古简,先帝曾私下遍寻天下古简聚于文渊阁,只为博他一笑。可如今,苏衍这屋子里非但没有古简书册,反倒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陋室,只剩下一张待客的古木桌。楚临渊心里既惊讶又惋惜,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那厢,沈淮安答话:“我与他机缘巧合之下才相识,但毕竟不是平辈相交,他又远在彧北,说了只会引老师好奇,后来知道了他是佳贵妃的弟弟,就更不便提起了。”
苏衍看了看二人,当他的视线定到了楚临渊身上时,开口说道:“我看你们二人关系匪浅,不像外界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有所嫌隙。”
沈淮安不知该怎么回答苏衍,外界传言中说楚沈两家不和也是有道理的,楚临渊入宫之后被皇上扶持,从校尉升到左将军再升到彧北统帅之职,很明显是为了打压沈家,而沈家沈敬和沈淮珉战死彧北,家里两位夫人相继离世,但反观楚家,楚临渊被封为平骁大将军,佳贵人之子被立为太子,两家之间不和反倒很正常。可今日,沈淮安却带着楚临渊来找了他,这至少说明沈淮安是信任楚临渊的,不然也不会带他见自己的恩师。
楚临渊不知道苏衍问这话什么意思,他不管苏衍是随口一问还是真的在试探什么,当即回道:“我和淮安之间虽然有嫌隙,但我肯定不会害他的。”
沈淮安垂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心里明白现在信任他还为时尚早,可他的心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变了,他一向不感情用事,但每次到了楚临渊这里,他总是很轻易地就送出了自己的信任。回忆往昔种种事情:他跑了一夜去接父亲的棺椁时,敢提着剑当着他的面发疯;复述彧北之战时,他虽然查了他的属下,也知道其中有些人并非善茬,可他还是没有动他手底下的人,楚临渊在军中毫无根基,收一些为己所用的心腹颇为艰难,他不能因为自己在气头上,就动他的心腹;他一个人跑到津州之时,也没有特别提心吊胆,就好像心里觉得某个人一定会追过来一样,而等那个人真的追过来时,他一边心安又一边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你而来的。沈淮安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情要怎么宣之于口,也不知道这种感情算不算的上有嫌隙,可让他现在此刻表一个更过分的忠心他也说出不来,只能像楚临渊一样道:“我也绝不会害他。”
苏衍看着两人,他想了想,对沈淮安道:“淮安,你还记得当年为师教你识人辩才时说过什么吗?”
沈淮安不知道苏衍刚才还在说着他和楚临渊,怎么就突然转到了识人辩才,竟要拷问自己了,答道:“记得。老师当年说若想要人为己所用,就一定要看准那人想要什么,然后对症下药。”
苏衍点点头,接着道:“若是遇到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才,该怎么收服他?”
沈淮安道:“迷惑他,巧用机巧之术迷惑他的心,让他以为他想要的就是这个,然后加以利用。”
“那淮安你想要什么?”苏衍话是对沈淮安说的,眼睛却看着楚临渊,楚临渊本来在认真的听二人谈论御人之术,他才明白沈淮安那些弯弯绕绕原来是在这里学的,他正打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可听到苏衍绕来绕去问了这么一句话时忍不住看向了沈淮安。
是啊,沈淮安,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楚临渊之前问过这个问题,沈淮安也回答过他,他说他想要津喙口,可同样的问题,从楚临渊嘴里和苏衍嘴里问出来完全是两个意思,尤其是他还看着楚临渊问了这个问题。
沈淮安知道,苏衍问的和楚临渊问的不一样,苏衍问的是:“淮安,你想在楚临渊身上得到什么?”
沈淮安也在自问,人与人相交皆有目的,或为了一时陪伴,或为了知己相交,而他与楚临渊相交为了什么呢。沈淮安想不明白,他此刻也不想明白,他想弄懂的是另外一件事:苏衍,你到底是谁,你又想要什么?
沈淮安道:“我不知道。但敢问老师,您想要什么呢?”
“一箪食,一豆羹,一居所,一枝梅花便够了,我是将死之人,不敢奢望太多。”苏衍将沈淮安带来的梅花从花瓶中取出,放在鼻尖嗅了嗅,“淮安,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