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害人如害己!
“见过三奶奶,您可来了,老太太在等您。”
三奶奶闻言,一脸疑惑走进吉祥院正堂。
“秀娥姑娘,你病好啦?”三奶奶关切问。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自然是地位高,三奶奶对她们也是礼让一分的。
“我病好了,多谢三奶奶关心!”秀娥微笑道。
“三奶奶来了,这丫头就是逞强,身体还没好利索就又忙开了。”老太太微笑道。
“老太太安好!”三奶奶福礼。
“坐吧。”老太太随手将手里大院的上月费用账本递过来,“看看这个。”
三奶奶伸手接过账本,低头一看,眉头立时皱起:“老太太,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看出来?”老太太一脸平静,“这也不怪你,这关账不好管,这有关仆人的事,更不好管,你尽快定个规矩,任何人不能擅自……”
按照老太爷遗嘱,五个儿子不准分家,家业由大东家掌管,以图家业兴旺壮大。
三奶奶何其聪慧,当即察觉出老太太的深意,打断对方:“所以这上月的费用超了不少,老太太说得是,这首先得从控制仆人人数入手……”
老太太点头满意她的想法。
“好!三奶奶果然是个明白人!”老太太一高兴,忽然站起身,动作有点大,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茶盏,一碗参茶浇了她一身。
“秀娥!”三奶奶急忙喊道。
秀娥推门而入,见老太太衣服湿一片,吃了一惊,随即一招手,一个小丫头小跑着过来。
秀娥与她耳语了一句,小丫头又小跑着离开。
不一会儿,小丫头便手捧着一件衣裳走了进来。
“这是制衣房王婆婆今天早上送来的,正要老太太试试合不合身。”秀娥说着,一前一后与三奶奶忙着给老太太试穿新衣。
老太太敞开双手,理所应当享受着她们的伺候,却忽然眉头一皱:“哎呦!”一声,左手放下,捂住了胸部。
待捂胸部的左手缓缓拿开,却见掌心之中,一片血。
三奶奶一惊,拦腰抱住老太太:“老太太,你这是怎么啦……”
秀娥吓了一大跳,起身抓住老太太胳膊,眼神仔细上下打量,似乎寻出老太太身上的伤口。
老太太将刚换上的那件衣裳扯了下来,随后她手指间捻着一根细长的针:“是这个……”
三奶奶凝视着眼前尤带血珠的针尖,声音骤冷:“制衣房的人真是好大胆子!秀娥快去拿伤药来!”
她言语间的怒气,是个人就能听出来。
老太太心有不忍,劝道:“这也许是制衣房一时大意,并非故意……”
不等老太太说完,三奶奶已经跪下:“多谢老太太一片仁慈之心,可都怪儿媳治家无方,就算制衣房出了这种低级的错误,但伤了老太太,也是饶恕不得,如果这次饶了她们,以后仆人再犯如此低级错误害人,如何了得!儿媳定彻查此事,凡有关人等,一律重罚!”
制衣房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门外涌入四个人,张管家和王婆婆一脸怒气,两个随行家丁面带肃色。
“王婆婆,是谁干的?”张高智环顾四周,目光冷冷。
看来不妙,制衣房中的姑娘们立时停下了手中的活,不由得站了起来,惴惴不安望着张高智、王婆婆。
每当张高智的目光在一个人的脸上停留稍微久一些,那个人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面色发青,浑身开始颤抖,几乎不能呼吸。
“是她。”王婆婆无奈伸出一根手指头。
众人顺着那手指头看去……
是如意,她白中泛青的脸,颤抖的身子,惊怕至极的神情。
“绑了!”张高智抬手一挥,两名家丁立刻扑了上去。
“不要!不要!放开我!”如意知道,自己若是被他们抓了去,恐怕被打出大院就是轻的,重者被送官府治罪,那就会和小鹊一样,不是被活活打死,就是被罚做苦役累死。
如意拼命挣扎起来,身体扭曲得如同一条蛇,沿途碰翻了不知多少桌子板凳。
她拼命哭嚎:“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绑我?张管家,您总得给个理由……”
“理由?”张高智冷笑道,“你给老太太做的衣裳,竟然藏有一根针,伤了老太太!你去给三奶奶说去,你是为何要谋害老太太,闹不好,咱们全都跟着倒霉受罚!”
“针?什么针?我不知道啊!等等……”如意眼神惊慌,却又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猛然回头盯向身后的人。
惊恐不安的人群中,唯有一人淡定如常。
她似乎早已料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正面带微笑,神情悠闲看着眼前的一切。
“是你!”如意如梦惊醒,咬牙切齿喊道,“是她王小乔干的!是她!”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愚蠢虫子,落进了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中。
“大管家,那件衣服不是我做的,是王小乔做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意哪里还敢继续隐瞒,当即朝张管家喊道,“是她故意在衣服内藏了针,就是为了栽赃陷害我!”
张管家一愣,皱眉,看向王小乔,与旁边抖如筛糠似的姑娘们相比,这丫头未免显得太过镇定。
“休要胡说!”立在张管家身侧的王婆婆忽然呵斥道,“衣裳是你亲自递给我的,又是亲口告诉我是你做的,怎么又说成是小乔做的,你可不要为了脱过,随便诬陷他人!”
王婆婆立时拿出小乔做的衣裳:“这是小乔刚给我的,她们刚才也都看见了,还被我骂了一顿。”
如意定睛一看,那正是自己做的衣裳,心里陡然肝胆欲裂,肠子都悔青了。
“王婆婆,你……”
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陷入了一个阴谋之中。
旁人如此说也就罢了,但王婆婆是什么人。
绣工在她眼里,如同每个人的字迹一样,就连细微的差别都能看得出,何况这是她与小乔的绣工有较大差别。
她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她递给王婆婆衣裳上的耄耋富贵图其实是小乔绣的,但她一句话都没说,就把衣裳收下,然后就送去了吉祥院。
“她和王婆婆,合谋陷害我!”如意声嘶力竭尖叫道,甚至差一点挣脱了家丁的手,要扑向小乔。
家丁哪能让她在张管家眼前做出这样的事,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将她死死摁在地上,半个脸贴在地上,半个脸侧向他人。
如意只能用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小乔。
“瞧,她又害人了。”小乔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声音如常但有力道,似如钢刀锋利的说辞,“你这无耻小人,她刚才为了脱过,陷害我,现在又攀扯王婆婆,她恐怕到了三奶奶面前,指不定还要攀扯谁呢,就怕张管家也有嫌疑了!”
如意一听,两眼一闭,心口剧痛,几乎背过气去。
小乔将此话一说,如意明白,她恐怕再也罪责难逃了。
张管家果然用猜忌凶狠的眼神盯着如意,冷冷道:“小乔姑娘说得对,这么个阴险毒辣的死丫头,为了陷害他人,竟敢对老太太下手,真是留不得,带走!”
如意不断伸手,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桌子腿,椅子腿,制衣架,甚至人腿,与她最要好的碧春也连忙一脚踹开她,朝后躲去。
“冤枉啊!我冤枉啊!”如意拼命喊着,“我冤枉啊……”
“给她堵上嘴!”张管家怒道。
随即,如意的哭喊声立时消失了。
身后,小乔苦笑着,目送她离开。
小乔心痛。
小乔慢慢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那是……她送给小鹊的生辰礼物。
果不其然,如意没经得住多少牛皮鞭子抽打,便承认了偷金丝线陷害小鹊和偷衣服的事,却不承认故意在衣服中藏针的事,也只能算作王婆婆没有仔细检查之过,与小乔没有关系,因此如意便被送去官府治罪,判了死刑。
上等的灰蓝色缎子,小乔得的赏赐。
缎面上绣满蝙蝠,取一个“福”字,老人穿着显福气。
“婆婆,你看。”小乔将手中的衣裳摊给王婆婆看,眼神温柔微笑,“小鹊的奶奶年过六旬,全靠小鹊微薄的月银生活,她孤独一人苦苦熬着,盼着,等孙女到了嫁龄出院回家。小鹊常常跟我说,回家的时候,要给奶奶带一件自己做的衣裳,用蓝色的缎子,上面绣满蝙蝠,象征福气满满。”
“唉,小乔,你有心了!”王婆婆叹气道。
“如今小鹊没了,而她奶奶……不知道她奶奶知道这件事之后,还能不能活下去,是两条人命。”小乔慢慢抬头望向对方,“王婆婆,如意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她眼中只有对小鹊的惋惜。
王婆婆与她对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小乔,你恩怨分明、善良正直,实在不适合待在大院里,你毕竟只是个低贱的制衣女……”
“你就要去如意院了。”王婆婆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出口,“去了那里,若你还是这样的脾气,恐怕迟早会惹出祸来。”
“王婆婆,不用担心我。”小乔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她伸手拉着王婆婆在自己身旁坐下,宛如小孙女依偎着自己的祖母一样,撒娇般将脑袋轻靠在王婆婆肩上,温柔的声音里充满安慰,“别担心,我自有分寸的,我暂时还不打算对李家才做什么,即便真要做什么,在那之前,我也要先查清楚事情真相……”
这话反而让王婆婆心中的担忧更重了。
她直直盯了小乔半晌,忽然试探问:“如果你姐姐的事,真是他干的,你怎么办?”
小乔却笑了起来,那笑容美丽动人,但眸底闪亮,深不可测。
美人如刀!
是夜,小乔做完了她在制衣房中最后一件衣裳。
一件灰蓝色的老人百福衣。
将这衣裳托付给王婆婆,由她遣人连同小鹊的遗物一同送给小鹊的奶奶。
小乔抬头看看深邃的夜空,低低一声叹息:“小鹊,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你奶奶长命百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