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些物事消失的时间点并不那么密集的话,他应该不会想太多,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毕竟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可在它们连续丢失后,事情就变得怪异起来。而仔细一想,他喝过的茶杯,未完成的画稿,以及用过的木梳……每一样都可以说是他贴身的东西,这让周穆清尤其感到不舒服。
而林颜希更是语出惊人:“王爷,您说,您丢失的那些东西……不会都落到同一个人手上了吧?”
向来镇定自若的周穆清在听了她这句话后,微微变色:“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太巧合了。”林颜希一脸认真地猜测道,“我怀疑,这就是冲着您来的……”
周穆清眉宇纠结,若是有人盗窃了贵重物品或是机密文书,他能理解,而丢失的偏偏是些不起眼却贴身的物事,这就很莫名了。
林颜希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起来,奴婢听季宁说过一桩宫廷秘闻……”
周穆清看着她:“什么?”
“咳咳,说是有个太监,常年生活深宫中,极为寂寞,想找个伴儿;可人长得太磕碜,又混得一般,没有宫女愿意做他的对食。日积月累,他整个人就变得有些癫狂了,失了心智,竟然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周穆清有了不祥的预感,却又忍不住追问:“他做了什么?”
“他……”林颜希神情古怪,“他盗窃了许多宫女的贴身衣裳,每晚都要闻着入睡……”
说到这里,她觑了眼面色十分难看的周穆清,火上加油:“您说,会不会有人对您起了同样的心思……”
周穆清一想到有人拿着他的东西一脸迷醉地嗅个不停,平生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毛骨悚然”。
他面色不虞地瞪着林颜希:“你以为本王会被你吓唬住吗?”
林颜希暗暗地撇了撇嘴,虽说她是有那么点危言耸听的意思,但这个可能性也的确是存在的嘛。
而且看他的神色,分明是被吓住了……真是死鸭子嘴硬。
至于太监偷窃宫女衣裳的事,其实并非季宁所言,但也不是她信口胡编的,而是她亲身经历——那会儿她还是皇后呢,宫里出了这么桩丑闻,闹得宫女们人人自危,跟着捅到了她面前,最后是她亲自处理的。
“一定要找回那些东西。”就在她回忆往事之际,周穆清冷不丁地开口,语气冷厉,“还有盗窃之人,也必须找出来,严惩不贷!”
看得出来,这位爷是动了真火了。
不过换位思考一番,如果她是周穆清,遇到这种事,也会被恶心得吃不下饭。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同情他了,当即应下:“奴婢遵命!”
之后,林颜希开始思量应对之策。
首先,她基本能确定,窃贼就在下人之中。
怎么说呢,在皇宫大内,这等宫规森严的地方,失窃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而灵泉山庄毕竟只是行宫,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是空着的,对于下人的管束又要宽松几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人受不住诱惑,倒也正常。
另外,那几样东西丢失的时间地点各不相同,茶杯是在后厨被窃走的,画稿是在书房,木梳则是在他的卧房……林颜希并不认为是同一人下的手,因为她想不出有谁能同时进出这几个地方。
但那几个窃贼却很可能是听命于同一人。
在这样的假设前提下,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钓鱼”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不过既然要“钓鱼”,那自然得准备“诱饵”,她思忖了一番,去找周穆清商量。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位爷居然毫不留情地否决了她的提议:“不行!你想都别想!”
林颜希嘀咕:“不是您自己说要尽快找回失物,抓住小偷的吗?”
周穆清冷笑:“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理直气壮:“可这就是最快的法子呀。”
他被噎了一下,却还是坚决拒绝:“总之,那个不行!”
林颜希气鼓鼓的盯着他。
在一旁听他俩吵了好一会儿的周朗一头雾水:“‘那个’是什么?为什么不行……”
他话音未落,周穆清目中的寒光让他难得机灵了一回,立马闭上了嘴。
尽管他心里还是很好奇。
周穆清当然不会告诉他,林颜希所谓的“诱饵”,便是他的中衣,还要穿过的那种。
她的说法是:“如果对方真的对您怀有那样的心思,那绝对是一击必杀……”
不过她还没说完,就被他用一个滚字堵了回去。
周穆清觉得那死丫头绝对是趁机算计他,而他绝对不会叫她得逞。
二人对峙了一会儿,林颜希总算欣赏够了他尽力克制但还是没能掩饰好的恼羞成怒,退了一步:“好吧,既然王爷抵死不从,那就换一个‘饵’。”
“抵死不从”四个字又一次成功地引来了周穆清的怒目而视。
林颜希见好就收,把笑意憋了回去,一本正经地道:“那您写副字,总可以吧?”
他冷哼一声,勉强算是应了。
当夜,安熙王在书房练字到深夜,直至贴身侍女前来催促,才放下笔,他似乎对写出字并不满意,随手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若是在安熙王府,有专人打扫,闲杂人等是不允许进入他的书房的,而他留下的废稿,也全都要焚烧掉。不过在外头,就没法讲究那么多了。
翌日清晨,东边天际才出现一抹鱼肚白,整座松鹤斋还静悄悄的时候,就有人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
他先取下墙壁上挂着的鸡毛掸子,将书房内的灰尘清了一遍,最后又用布沾了水,把书架擦得锃光瓦亮。
最后,便是整理书桌了。
书桌有些凌乱,看样子安熙王昨日在书房内消磨了不少时间,他将狼毫一支支洗净,归位,又清理了砚台,拭去了桌面上的几点干涸的墨汁,眼看收拾得差不多了,慢吞吞地收起了清扫工具,这才弯下身,去检查竹编的纸篓。
王爷并非每日都会进书房,进了书房也未必每次都有兴致写字作画,所以,产生废稿的几率也并不那么高。
不过今日,该他走运,纸篓里躺着好几个纸团,他心中一喜,立即展开察看,大部分都只有星星点点的墨渍或是一笔两笔,幸好有一张是写满了字的。
他并不识字,对于纸上的内容一窍不通,不过这不妨碍他心花怒放——对他来说,那都是银子。
他将那副字小心地叠好,收进怀中,随后带着工具和那几团真正的废纸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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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仆人比想象中更谨慎,周朗暗中盯梢了足有两个多时辰,一个上午过去力量,对方终于在午饭时有了异动。
乔装后藏在饭堂暗处的周朗在窥见那个仆人借着进食的掩护,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悄悄地塞进了同桌之人的手中。
周朗觉得时机到了,再拖下去,就该错过这个人赃并获的时机了。
于是他果断出手了。
那俩都只是普通人,身手和力道没法跟周朗这个王府侍卫相提并论,周朗轻松把两个人都制服了。
突如其来的动静在饭堂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周朗无视围观者的议论纷纷,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一张折好的宣纸,周朗展开一看,却发现上头没有字,只有寥寥几个墨点。
就在他发怔的时候,又听到周边一片惊呼,接着目光一扫,发现先前那名仆人正把一团碎纸拼命地往嘴里塞。
周朗面色骤变,连忙松开另一人,那家伙竟然趁机溜了,周朗也没空追上去。他忙着上前掰开仆人的嘴,试图力挽狂澜,可仍是迟了一步——那厮已然咽下大部分碎纸,噎得两眼翻白,周朗虽从他嘴里挖出了一些纸屑,但展平后却发现只是边边角角,证明不了什么。
他嫌弃地将手上沾到的口水蹭回那人身上,又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越想越意难平,索性扯着那两人要回松鹤斋。
一边拖拽,一边挣扎,就在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气急败坏的周朗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周朗,你在做什么?”
周朗抬头一看,来人是林颜希。
他原本是要痛斥那小偷,不知为何,一张口却带出了几分委屈:“他、他太卑鄙狡猾了!”
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颜希三心二意地听着,因为她发现那个小偷好像快被噎死了。
“快倒碗水来!”她见情况不妙,急急出声,被打断的周朗满脸不快地看着林颜希给那小贼喂水:“你救他做什么?”
喂了水之后,那个仆人嗓子眼儿里堵着的纸团终于被冲了下去,他也缓过了一口气,林颜希这才侧过脸看着周朗:“他要是这么噎死了,那他背后的人就别想找出来了。”
周朗说的原本也是气话,闻言哼哼唧唧道:“那现在怎么办?”
林颜希扫了眼躺在地上装死的仆人,唇边浮出一抹浅淡的笑弧:“先带回松鹤斋再说……这里众目睽睽的,不便行事。”
或许是她阴恻恻的语气暗示了什么,那厮脸色一白,接着就被周朗抓着后领,直接拎回了松鹤斋。
途中,周朗不止一次质问他究竟受谁指使,谁知那厮却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他便是仗着销毁了证据,死猪不怕开水烫。
林颜希冷眼旁观,只是冷笑。
等回了松鹤斋,院门严严实实地关上后,那窃贼发现平日里活泼爱笑的侍女跟变了个人似的,她似笑非笑,伸手拔出了周朗的佩刀,刀尖对准了他。
“你最好识相点,不然我就剖开你的肚腹,看看你吞下去的,到底是不是我们王爷的那副字!”
那仆人望着雪亮的刀刃,和那女罗刹的残忍的笑容,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