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循声望去,刚好看到自己的发小,这是父亲老陈的干儿子,前些年在他父亲所在的草药园子里面,陪自己玩,后来因为居家北迁,所以就没见了。
却没想到在苏州这个地方重新见到自己的发小孙浩。
“孙浩,你怎么在这里?你这个打扮?看上去像个长工,你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顾鼎臣握紧自己发小孙浩的手,一脸疑惑。
“嗨,这件事说起来话可就真长了,简而言之,就是我家那边发大水,本来搬回来,没想到半路遇到了土匪,结果让我们遭了难。”
孙浩说起来,那眼眶逐渐红了起来,顾鼎臣看着这红了眼眶的发小,再打量一样这黑厚的脸,怎么看都觉得孙浩似乎是遭受了难以言说的大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打工呢?你家境殷实,在苏州和杭州也有几家铺子,怎么会成了这样子?”顾鼎臣不理解这孙皓怎么丢弃了读书人的斯文。
“本来我家翁在这里给我留点田产地产,却没想到,来到苏州府,却发现苏州府正在修河道,我家的田产和地产都在河道边上,被征收了土地。”
孙浩想起自己的委屈来,说着说着泪水打湿了眼眶。
“不对啊,这如果有田地征收,会有补偿金的啊?”章訢一脸纳闷的看着孙浩。
“虽然是有补偿金,可是我们家来到这苏州府的时候,人家早就统计结束,我们家也没有谁在这里驻守,以前的老管家也因为苏州前些年遭了灾,辞职回家了,我们家真是此刻一无所有了。”
孙浩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整个人颤抖起来,呜咽的说道。
“辞职回家?你家的田地在哪里?我记得有一条是说,如果明确田产,主人家不在的,可以置后处理。”顾鼎臣纳闷的看着孙浩,“你们不在这里,这田地怎会被没收?”
“你怎么这么清楚?”孙浩呆愣住,讶异的看着顾鼎臣。
“你不知道,这九和是河道衙门的书吏,这些都是他亲自撰写的,他能不知道吗?”
章訢拍着这顾鼎臣的肩膀,笑眯了眼。
“原来如此,那……我家还有机会吗?”
孙浩一脸希冀的看着顾鼎臣。
“你家的田契和地契可还在啊?”顾鼎臣握紧孙浩的手腕。
“还在还在。”
孙浩频频点头,擦了擦泪水,不知道该说什么,伸出手紧紧的握住顾鼎臣的手腕,“九和,真的,我希望我家老小能够靠着田契和地契能够活下去。”
“我知道,你带我去看看。”
顾鼎臣点点头,跟着孙浩来到他现在暂居的地方,这里很多人衣服上打着补丁,有些人揣手看着他们三个,有些人则是趴在墙头好奇的看热闹,还一些人则是跟在他们三个后面。
章訢有些紧张的咽口水,他没想过孙浩住的的地方距离乞丐窝这么近,这里真的是一言难尽。
“前边,我家就在前边。”
孙浩带着顾鼎臣和章訢来到房门前,便见到一个小妇人跪在一个婆子面前,泪眼婆娑的磕着头,身边一个孩子也跟着磕头,母女俩哭的很是凄惨。
“求求您,婆婆,我丈夫会赚钱回来的,不要赶我们走!”
“不走?我们可不给吃闲饭的!你要是给得出铜板就留下,给不出就滚!”
孙浩立刻松开手,转身朝着妻儿跑去,“颖儿。”
妻子看着丈夫艰难的站起身,抽抽噎噎的模样好生可怜。
“孙婆婆,你我同姓同宗,我又不是不给钱,你何必如此欺负我的妻女!”
孙浩愤怒的看着孙婆婆。
“我欺负你的妻女?我要不是好心,念在本家的份上,岂会给你这样的地方住?真是斗米养仇,行了,你也别说了,赶紧滚!”
孙浩握紧拳头,想要大声骂回去,可是他根本没这个机会,也没这个底气。
顾鼎臣颇为受震动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小声对着身边的章訢说道:“你有银子吗?”
“有银子也不能在这里住下去。”
章訢不喜欢这周围的环境,更不喜欢这里的人。
“孙浩,我们来帮你收拾东西。”顾鼎臣对着章訢点点头,抬起头看向孙浩,轻声说下去,“毕竟嫂子有孕在身,还是去我家附近住吧。”
顾鼎臣的话让孙浩疑惑的皱起眉,他知道顾鼎臣并不富裕,这……
孙浩的妻子眼中带着疑惑,“夫君,这位是……”
“这是我幼时的玩伴。”孙浩温润一笑,看向顾鼎臣,此刻他即便是拉不下面子来,也不敢拿乔,毕竟妻儿的生活更重要。
“哦,原来如此,只是我们去,会不会叨扰了。”孙浩之妻带着不安。
“没事的,嫂子,我跟孙浩是挚友,慢说去我家小住了,就是长住我家里也是可以的。”顾鼎臣笑起来,看向那个尖酸刻薄的孙婆婆。
“哟,真是稀奇,你这穷鬼也能遇到一个傻子相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傻子,还想帮着你这穷鬼翻身呢?这衙门老爷都拍板的事情,你以为你还反了天?”
孙婆婆的话让顾鼎臣的眼眸有一瞬间的亮度。
“哦?衙门老爷?”顾鼎臣看向孙婆婆,“哪家的衙门老爷有这样的本事?”
“哟,你还不知道呢?怕是不知道这财神爷护佑着的衙门吧?也是,就你这穷酸装阔绰的混球,哪知道那衙门老爷的能力?”
孙婆婆一副看不上顾鼎臣和章訢的样子。
“我倒是好奇,这如今黄河泛滥,竟然还有人可以让这天底下出现了财神爷护佑的衙门,不知道是哪个衙门有如此财力?”章訢双手环胸,斜眼看着孙婆婆。
“瞧瞧,你看你们就是一群穷酸秀才,哪知道这河道衙门十年为期的事情?”孙婆婆冷笑一声,“也就是你们这些不懂事儿的,哪知道这个重要?”
“哦?河道衙门?”
章訢听到这里,揶揄的看着顾鼎臣,“没想到河道衙门竟然是财神爷罩着的衙门啊。”
“哼,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说多了,你们知道个屁!”孙婆婆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对啊,我们哪里跟你比呢?孙兄啊,早些搬家吧,我和章訢雇个马车在前边等你。”
顾鼎臣轻笑一声,章訢点点头,拉住这顾鼎臣的胳膊,“你还是在这里吧,不然孙兄可说不过这婆婆。”
“好。”
顾鼎臣轻点头,等着章訢离开之后,覆手于后,看着孙婆婆,半眯眼,“你说这河道衙门是财神爷?那你所谓的衙门老爷是谁?”
“是谁,你有资格知道吗?”孙婆婆冷笑一声。
“是谁,也许我没资格知道,但是我有资格知道的时候,你怕是更没资格了。”顾鼎臣笑起来,他倒是好奇,这河道衙门是谁在苏州搞幺蛾子,怪不得谢迁和刘大夏让自己走慢点,一路上慢慢看。
看来这运河沿岸很多事情是一地鸡毛啊。
“哼,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们时大爷毕竟是远近驰名的大善人,当然,你这类人去乞讨,他或许肯给你个恩典。”
孙婆婆白了一眼顾鼎臣,一副看不上的样子。
“哦……时清啊!”
顾鼎臣总算知道是谁了。
“你竟然敢直呼时大爷的名讳!”孙婆婆指着顾鼎臣,仿佛顾鼎臣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九和,这马车来了,你就别跟孙婆婆说了,再说,时大爷岂能是我们这些人能认识的?”
章訢笑嘻嘻的走来,帮着孙浩夫妇搬家,等到彻底搬走,顾鼎臣将银两放在孙婆婆的手里,“现在两清了。”
顾鼎臣和章訢缓步跟在马车身后,孙婆婆冷着脸,撇了撇嘴,“拿乔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说的也是,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跟时大爷比呢?”
顾鼎臣笑起来,转身的瞬间,看到时清走来。
“顾大人,别来无恙啊,你这怎么在这里啊?”时清纳闷的看着顾鼎臣,自己来这里选几个合适的修河工,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时大爷,我们就是鳏寡孤独的小民,您还是别这样喊了。”章訢揶揄人起来,已经登峰造极。
“是啊,时大爷,您慧眼识人才,怎么能跟我们这些穷酸腐儒说话呢?”顾鼎臣径直走过时清,根本不肯正眼看时清。
“顾大人,这是怎么话说的?我这初见您,怎么招您了?”时清疑惑的看着顾鼎臣。
“我从来没想过,这河道衙门以灾养灾的善意,竟然成了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买卖,这件买卖,委实大了,时老板。”
顾鼎臣斜眼看着时清。
“买卖?”
时清根本没明白过来,他因为一个紫砂壶的事情已经够倒霉了,怎么这会子又赶上了一出?
“时大爷,您,您,您认识这个书生?”孙婆婆的声音抖了起来。
“这是专门管河道修河的书吏,并且在刘大人旁边身兼要职,认真说起来,他才是我的大人。”时清才解释完,孙婆婆骤然坐在地上,呆愣的看着顾鼎臣。
“我不过是个小小书吏,还是个贡生出身,时老板,你抬举了。”
顾鼎臣挣开时清的手,压低声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