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此前一直好奇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杨继宗在云贵川一带跟老吴在一起,老吴能够全身而退,但是杨继宗不能。
假如老吴真的是杨继宗介绍到应天府颐养天年的老兵,就算是一个所谓的并不重要的老兵,可是这个老兵再如何卑微,那帮人连他叔叔都杀,为什么会放过老吴这个小虾米?
尽管老吴的解释很不错,但是顾鼎臣一开始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这就罢了。
更让顾鼎臣一直纳闷的是,这个老吴按道理是一个不错的人,可是为什么老吴所住的地方出了小吴,再也没有街坊邻里?而且住的那么偏僻?
还有就是周翼的小厮为什么没有对老吴下重手,要知道,在孝陵的时候,小厮和周翼都对顾鼎臣等人出手,没道理对一个分量不怎么重要的老兵心慈手软。
种种不对劲,让顾鼎臣一直怀疑老吴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这老吴是谢迁介绍来的,出于对谢迁的信任,顾鼎臣一直没多想,现在想来……
老吴或许就是借助谢迁让自己成为最隐蔽的那个人。
“看来你们调查的还算不错,东宫三人组,倒也是名不虚传。”老吴覆手于后,冷哼一声,终于拿出锦衣卫该有的气度来。
“只是,你们三人组,从来都是同进同出,如今谢迁和李东阳来了,刘健,你就不出来说几句?”
刘健?
顾鼎臣呆愣住,这刘健可是一个猛人,世人常说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这刘公断,学问博大精深,敢于谏言,以天下为己任,可以说是三人组下决定的关键人物。
如果说李东阳擅长谋略,勘定全局,那么刘健就是告诉三人组如何行事,拍板定案的核心人物,而谢迁就负责讲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
如今,弘治一朝最强三人组到齐,对于顾鼎臣而言,这犹如盛世一般,令他分外激动。
当然不仅仅是顾鼎臣激动,章訢也很是激动,他非常喜欢一件事,那就是做事做人,跟名人名家学习。
章訢心目中的榜样就是刘健,唯有刘健这样擅长谋断的人,才是他这辈子必须追赶和模仿对象。
“看来,吴月,你依旧那么很熟悉我啊。”
刘健覆手于后,慢慢走入这房屋之中。
这刘健逆着阳光而来,仿佛周遭散发出夺目的光芒,顿时令他伟岸起来。
“刘健,别来无恙。”老吴,不,应该是吴月冷笑一声。
“恩师。”刘健对着章懋躬身而拜。
“看来,你来的时间刚刚好。”章懋嘴角勾起笑容。
“恩师说的是,刚好碰到了一出大戏,只是,我不清楚,吴月,你在锦衣卫里面那么骄傲,什么时候开始愿意乔装打扮了?”
刘健歪头看着吴月,“又或者,你这演戏演上瘾了,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了?”
“我演戏上瘾了,还是你这一直带着面具的人演戏上瘾了?”吴月的冷笑反口呛声道。
“我不理解,你到底是对这帮孩子怎么了?他们不过是过客,连见证都不算,你非要下这样的毒手,还挑拨那么多孩子去孝陵帮你试探药物,你这样做,就不怕天诛吗?”
刘健挑高眉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不远处的吴月,等着吴月自己讲清楚是非曲直。
“呵呵,我怎么做,还需要你来教我?再说了,当年,你不过是东宫一个不起眼的书生,如今成为了翰林院的学士,怎么,了不起了?”
吴月的话并没有让刘健有半分的恼怒之色,顾鼎臣看着刘健这样闲云淡泊的样子,不得不心生佩服,刘公断就是刘公断,果然是气定神闲。
刘健嘴角的笑容勾起,“是吗?”
“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吴月已经没闲心跟这帮人废话了。
“对于万安突然被吓死这件事,说说吧。”刘健搬了把椅子,然后对章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章懋坐了下来,嘴角含笑看着吴月。
谢迁和李东阳对视一眼,也各自搬了把椅子,分别坐在了章懋的左右手,刘健坐在距离章懋最近的位置。
章訢和顾鼎臣像是门神一样,一边一个站在前边,大有一番三司会审的架势。
小吴惴惴不安的拽着吴月的衣服,“爹……”
吴月没有搭理自己儿子不安的样子,反而抬高下巴,桀骜不驯的看着眼前这个审犯人的架势,“你们想做什么?三司会审?”
“我们不过是来问问,这万安在应天府寻找蛊虫之毒的解毒之法,你为什么要让万安猝死?可是跟杨继宗一样,找到了蛊虫之毒解毒之法,你不愿意自己的钱袋子瘪了?”刘健的话让顾鼎臣呆愣住。
钱袋子?解药!
猛然,顾鼎臣想起自己的养父跟自己讲述的话,他的叔叔当时在给杨荣曾孙做尸检的时候,发现杨荣曾孙的身体出现了很多虫洞,但是叔叔没有遭受半点蛊虫的袭击。
后来叔叔一直在找原因,终于发现这槟榔有驱虫效果。
难道是槟榔?
“呵,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你又何必问我?”吴月不肯回答。
“是啊,我本不该问你的。毕竟槟榔这个东西,在琼州一带,甚至在闽南一带很常见,不过是俯拾皆是的东西,这么便宜的东西就能去住蛊虫之毒,若是被很多人知道,你怕是真的断了钱袋子。”
谢迁朗笑起来,指着吴月的方向说下去,“你啊,就是自己贪财,为了那财富不断,而不惜下毒手杀人!”
“算起来,你也算是个精明的商人。这顾家寻儿的重金,这陈家药铺的诊金与药费,这万安炼药后,费淮与卢堤等人买药的稳定收入,还有应天府那些求你发放克制之药的人脉网,你不想失去。”
谢迁摇晃着脑袋,啧啧的说道。
“你啊,就是为了钱,不惜一切代价啊。”李东阳指着吴月的鼻子斥责道。
“这世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来如此。”吴月抬高下巴。
“可是,父亲,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小吴泪眼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不知道才能保命,傻孩子。”谢迁没好气的冷笑一声。
“若是你也知道,你父亲怕是就要断子绝孙了。”李东阳算是好心的解释一句。
顾鼎臣皱起眉,如果说眼前的这个吴月就是真的要靠着这些银两和人脉做事,不愿失去所以才害死了他的叔叔和杨继宗的话,那么老吴为什么现在愿意暴露自己呢?
顾鼎臣疑惑的皱起眉,而章訢也深思起来。
如果吴月就是单纯为了财富而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老吴在被火烧的时候,不金蝉脱壳,却还在这里待着呢?
“你们是不是说完了?”吴月挑眉,看这儿看着眼前这几个信誓旦旦的人,指着自己的胸膛,“该我了吧?”
“那你又有什么好说的?”谢迁挑眉,对于这个想要给自己申冤的吴月,一点好感也没有。
“我当年算计尚铭和汪直的矛盾,这件事我不否认,我贪财,这件事我也不否认。但是你们就没想过,我如果真的是如此贪财的人,为什么你们怀疑我的时候,我不逃走?”
吴月的反问一瞬间让周围安静下来。
“我承认,杨继宗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杨荣曾孙与顾鼎臣叔叔的死都是我做的,可是我可不是背后真凶,我不过是帮凶而已。你们现在跟我费尽唇舌,也不过是想让我泄露一点真凶的证据,你们好捉拿罢了。”
吴月覆手于后,往前走了一步,笑眯眯的环视众人,此时顾鼎臣皱紧眉头沉思,章訢则是若有所思,谢迁凝神静气,刘健不发一语,李东阳嘴角含笑,章懋沉静如水。
看着这些不发一语的当朝重臣,吴月朗笑起来,“你们能够找到我的错处,这说明大明朝还是有机会中兴的,我为这件事而开心。但是,你们因为自己找不到真凶的半分证据,又没办法从刘吉那里撬开一道口子而对我下手,这件事我甚是鄙视。”
吴月歪头看着李东阳,“西涯先生,智谋冠绝如何?刘棉花怕是让你头疼了吧?你努力让学生们羞辱刘棉花,却没有办法激怒刘棉花,那就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你无从下手,心急了吧?”
李东阳眼神闪烁。
吴月哪里管李东阳什么心思,又指着谢迁,笑起来,“谢侃侃,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你就算是口灿莲花又如何?你说不过刘棉花吧?就算是谏官,你也没办法找到他们两次跟太监发生龃龉的元凶吧?你啊,再能说也找不到根子,纯粹是废话连篇,你的口才又有什么用呢?”
谢迁板起脸来。
“还有你,刘公断,你断事如神又如何,会看破时局又如何?知道刘吉跟我同气连枝又如何?他那里敲不开的口子,我这里就能撬开了?你以为我锦衣卫是吃干饭的?”
吴月朗笑起来,整个人脸上都是得意。
“我跟你们说,这件事,我就是带到棺材里,也不会告诉你们真相!要是想知道整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你们不妨问问万安的追随者们!或者,不妨动动你们自己的脑子,想清楚,谁才是能够让我和刘吉甘愿付出全部的那个人!”
吴月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球,笑起来,“我猜你们!猜不出来!”
话落,吴月将一个小球丢在地上,烟雾冒出来,吴月拽着自己的儿子飞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