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还没插上话，只听旁边一个高瘦的商人站起来，对着身边的顾恂说道：“顾老爷子，我们都是承过你的恩泽的，咱们苏州府自有牙行以来，素来讲究契约，或许，时候翻找出契约来了。”
“对啊，这契约从汉朝那时起就流传下来，咱们十里八乡的，乡里乡外的，肯定有很多契约，或许……”
“时清不就是这么起来的吗？”
章訢笑眯眼看着顾鼎臣，低声对着顾鼎臣说道：“咱们南直隶有很多地方，老一辈的贫苦人要是得了人家的恩惠，就会签订契约，约定后世子孙予以报答。”
“报答？”
顾鼎臣没听说过这种契约。
“你不知道？”
章訢颇为意外的看着顾鼎臣，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我确实不知道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顾鼎臣好奇道，他的养父除了教给他一身医学本事，也没讲别的。
“你知道父债子偿的意思吧？”章訢笑起来。
“我知道，但是这个不是贬义词吗？”顾鼎臣纳闷起来。
“不，父债子偿还有一个意思，就是留后路。”章訢小声指着不远处顾恂拿着的一个契约书说下去，“你知道上辈子甚至老一辈欠下来的恩情，都要晚辈来偿还吗？”
“什么意思？”
顾鼎臣还不太理解，对于他而言，他感觉自己就是死读书的那种人。
“这么说吧，这个父债子偿呢，就是说爷爷辈的人如果饥寒交迫的时候遇到了肯施恩于他的人，那么等到孙子辈或者重孙辈的时候，这重孙辈可以凭借爷爷辈的恩情来照顾他人。你该知道富不过三代吧？”
章訢这句话让顾鼎臣呆愣住，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他听过。
“比如爷爷辈，富人接济穷人，重孙辈的富人变成了穷人，穷人的孙子成为乡绅，虽然还是富人接济穷人，但是穷富已经异姓了。这便是契约，能够在子孙危难之时互相帮衬，有约定，祖辈而来。”
章訢低声继续说下去，“姬姓和嬴姓不能通婚，就是因为秦灭周，这是世仇。李姓和朱姓不能通婚，源于后梁朱温灭唐。岳姓和秦姓不通婚，起源于南宋，岳飞被秦桧害死。姓氏不通婚，也是因为祖上的约定，只是有好约定，也有不好约定。”
“而这个契约，有时候也是我们大明朝百姓的烙印啊。你知道千里走异乡，老百姓会给口水喝，万里走他乡，乡绅会给饭吃吗？只是你想过为什么吗？”
顾鼎臣摇了摇头，但听章訢说下去。
“因为在契约里面，谁都有倒霉的时候，谁都有子孙蒙难落魄的时候，你既然无法保证自己的子孙有这样贫困，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活着的时候去帮助一时有困难，但是壮志未曾消散的贫困之人，因为你的善念种下来的就是后世子孙也会被扶持。”
章訢指着顾鼎臣身上的玉佩，“你或许不知道，你自己玉佩的来历吧？”
顾鼎臣看着自己身上的玉佩，默默的摇了摇头。
“你这个玉佩曾经是别人家的玉佩，人家将这个玉佩送给了顾家，原因是这家人曾经逃难到昆山，是顾家给了那家人苟延残喘的机会，同时还给了那家人东山再起的可能。”
章訢笑眯了眼，“你该知道东吴四大家族吧？这顾家历来是大族，而陆家与顾家世代交好，但是顾家却对袁家世代襄助，曾经袁家蒙难，就是顾家伸出的援手，也因此，这玉佩来自袁家。”
“袁家……”
顾鼎臣恍惚看着自己腰间的玉佩，难道这个还有特殊的来历？
“你或许也不知道，这袁家因为感恩顾家，以至于袁家的族训上记载着但凡遇到顾家的人，都要伸出援手，只要姓顾，你懂吗？”
章訢的话让顾鼎臣皱起眉，原来这契约有这么重要。
“我跟你讲个真实的故事。”
章訢笑起来，作为百晓生的他，此刻简直就是光芒万丈。
“有一个县官，他在判案的时候，有一个惯偷按照法律要被剁掉手，可是呢，这个县官良心很好，他不忍心这个壮劳力被剁了手而失去了生活的能力，也不忍心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失去了倚靠。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章訢笑着看向顾鼎臣，“在那个日子里面，这个县官就告诉这个惯偷，要求惯偷的家人们一起拿着扫帚陪着惯偷扫大街，把雪扫干净了才允许回家。”
“你也许不知道，当这个惯偷一家人感恩涕淋的去扫大街的时候，一.夜之间，树上连冰溜溜的都没有，那是整个县城最干净的一次扫雪，而打那次开始，惯偷开始学好了。”
章訢轻叹一声，继续说下去，“斗转星移，三代人过去了，等到第四代人的时候，县太爷的子女成为了贫困人家，这个惯偷的家人成为了富裕人家。”
“那县太爷的子孙发生了什么呢？”
顾鼎臣更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契约精神。
“那县太爷的子孙有一次喝醉了，将这惯偷的子孙打破了头。这医药费足够让县太爷的子孙倾家荡产，甚至睡在大马路上。”
章訢笑起来，看向顾鼎臣，“可就是因为县太爷救过那个惯偷，当惯偷的子孙知道这是县太爷的子孙的时候，人家免了医药费，而县太爷的子孙保住了唯一的房产。你知道那惯偷的子孙说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顾鼎臣此刻非常感兴趣的问道。
“惯偷的子孙说，如果没有县太爷，就没有我曾爷爷改过自信，我们家也没机会乘势而起。我们感激县太爷当年的一念之仁，所以，我们不会跟你们要一分钱，甚至我们感激你们的祖先。”
章訢轻叹一口气，眼睛里面有着泪水，“你不知道，当我亲眼目睹这样有来有往的契约的时候，祖辈留下来的善念的时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酸涩和感动。这就是咱们大明朝自古以来的契约，而这些契约有一些在百姓的家中成为传家宝。”
章訢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有一些在牙行成为了历史的见证和两大家族世代交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