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逢霖没低头。
她拎着滴血的猛犸小猎,血在羽毛花纹上蜿蜒,眼里噙着泪,隔着遮光玻璃和里面的人对视。
她不知道那是双湛蓝的眼眸,看着她的眼神肯定且欣赏。
她幻想着那辆车降下玻璃,让她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但那辆车头也不回的远去了。
把她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
等逢霖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车库监控很清晰,裴玺就是奔着杀人去的,她不过是正当防卫。
她疲惫的从警局出来,站在空荡荡的街口,四下环顾,想要寻找那辆黑车的身影。
一无所获。
倒是另一辆车停在了她面前。
车上的人没下来,降下一半玻璃窗,静静地注视着逢霖。
逢霖已经很久没有做错事的感觉了,虽然这次错的也不是她,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逃避那双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眸。
那是裴蒲苇。
她一头长发依然顺滑如墨,只是眼睛里神采黯淡,身上那股风尘味儿也变得憔悴不堪,但举手投足依然妖娆。
她问,“我哥还好吗?”
逢霖的手攥紧了风衣外套的衣角,“不知道,送去抢救了。”
就算裴玺不死,他面临的也是漫长的牢狱生涯。
裴蒲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居然笑了笑,然后正色,“逢霖,我们这一支裴家人要被你毁了,你知道吗?”
逢霖先是沉默。那是因为之前长久地对裴蒲苇的听从和敬佩带来的习惯——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眼前这个病到气若游丝的女人,是她的朋友,是她的老师,也是她追随的人。
她没想过两人会有一天走到这一步。
但短暂的沉默后,她反驳了。
她反驳裴蒲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现在裴蒲苇说的不对,她就是要反驳。
“蒲苇姐,是我的错吗?”逢霖回望过去,眼神很坦然,“从一开始,从裴玺来到京州的第一天,他就想要在酒店包间对我做那样的事情,他应该没和你说过。说实话,他本来就该死在那天——要是不是二爷,他真的会死在那天。”
她浅栗色的眼睛看着裴蒲苇的眼,“要不是他给解景和牵线搭桥,叶景天和二爷也不会死,解景和不会坐牢。今晚也一样,是他精心为我设计了陷阱,是他先想要我的命,今晚如果不是他进抢救室,就是我死在地下停车场。”
“蒲苇姐,你要求生,我也一样。”
她说完,裴蒲苇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轻轻鼓掌,“说的好,我知道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可她再有千般不是,那也是我哥。如今解景和死罪难逃,我早晚也是个死。所以阿霖,我今天是特意来给你提个醒,请你以后务必小心。京州这个城市太大,每天失踪的人也太多,而那些失踪的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谢谢蒲苇姐。”逢霖淡淡的道谢,转身,没告辞。
载着裴蒲苇的车远去,车窗刚合上,她就难受的弯下腰咳嗽起来,动作有点剧烈,扯落了头上的假发。
前面开车的男人开口,“对付逢霖干什么?她也就是个从头到尾被你利用的可怜人,如今裴玺已经废了,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一句得偿所愿?”
裴蒲苇只是靠在后座上,疲惫的闭着眼,“我不会对她下手,可裴家的其他人就算看裴玺千般不顺,如今也会为了讨好我爸妈,为裴玺做点什么。反正大家都知道,裴家家主的一对儿女都快死了。”
“你真的快死了?”
“真的。”
“叶家那位呼风唤雨的二爷也死了吗?”
“和我没什么关系。对了,等我死了,要是逢霖还活着,你就去她手下做事吧。”裴蒲苇淡淡的吩咐。
开车的男人笑了起来,“等你死了,我就用你这些年给我的钱,从裴家祠堂把你的骨灰偷出来,带着你游山玩水——其实是满足我这些年来的愿望。我死哪儿,咱们俩就埋在哪儿。”
听到这句话,裴蒲苇经常不达眼底的笑终于真心实意起来,虽然这个男人是她某个夜晚一时兴起带回家的玩物,承诺未必做的数,但最起码他还愿意给她个承诺。
“我都死了,那就随你。不过你也用不着去裴家祠堂偷我的骨灰。”
“怎么?”
“反正他们不会让我进祠堂,他们都嫌我脏。”
“那是他们脏,”男人温柔脉脉的笑起来,“有机会了替你出气。”
裴蒲苇又笑了起来,没把这句天大的笑话往心里去。
“小白,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这些年我给你花了多少钱,到头来连你一个名字都查不到,我裴蒲苇这些年就没做过这么冤枉的生意。”
男人一本正经,后视镜里扼裴蒲苇对视,信口胡诌,“哦,我叫裴白。”
~
裴家那边的事儿全权委托给吴姝介绍的律师后,逢霖就不主动过问了。
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能赢固然好,但如果真输了也不必勉强,她现在有二爷留下的东西,自己从头再来,在生意场上把这些东西从裴家手里抢回来应该也能做到。
逢霖睡了个饱,然后亲自去京州最高端的KLG商圈采购了一些礼品,堆满了半个后备箱,穿过小半个城市,来到了京州的老城区。
随着这些年京州的飞速发展,市政在老城区投入的资金越来越少,医院、学校也纷纷迁出,在更热闹繁华的州北扎根,老城区一片盛极而衰的朽败味道。
逢霖艰难地把车开进脏乱差的家属院,拎着东西七拐八绕,站在了快到家属院深处的一栋楼下。
这栋楼也起码三十年了,外观墙皮脱落渗水,看上去已经搬走了不少户人家,只要有点钱的家庭,都想在新开发的州北买房,享受更好的教育资源、医疗资源和生活环境。
只有一些顽固的老不化不肯离开。
譬如逢霖想要拜访的这位老爷子。
解景和的爷爷,真正的“国医圣手”。
她在楼下酝酿了很久的勇气,才敢上楼。
老旧小区没电梯,解老爷子住的还是顶楼七层,逢霖一趟拿不了这么多东西,只能上上下下多折腾几次。
她咨询吴巍医生了,只要不过度,适量的动一动还是可以的。
逢霖正掂量着分几趟拿东西上去,身后几步远的位置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小丫头,你也住这个单元?需要帮忙吗?”
听到这苍老的声音的一瞬间,逢霖身子一震,却迟迟不敢转头。
是解爷爷。
慈爱的拉着她的手,夸过谁娶了她真是好福气的解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