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维斯，尊首殿。
春日光暖，不用壁炉，整个大厅还是温暖如春，戴西玖靠在沙发上，她膝盖上还放着电脑，侧脸靠着沙发扶靠，长发散在身后，已经睡熟。
从门口走进来的男子，容颜若雪，他走到沙发旁侧站定下来，穹顶五色玻璃将阳光印成璀璨的色泽洒下来，洒过他姣好的侧脸，良久他微微倚身，抬手将要触碰到少女的侧脸，那修长的手指却在毫厘之间停了下来，他凝视过去，若冰若雪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但那眼神却是温柔的，仿佛掺杂过这温暖的阳光，注视过少女。
唇瓣轻动：“黛西。”
这偌大的家族，尽管再没有人这样叫她，当年跟雪中走在他身后问他为什么不笑的少女，终究已经长大。
回来已经两天有余，戴西玖日夜不歇的处理遗留下来的公务，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醒来的时候已近午后，她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一坐起来便看见坐在旁侧单人沙发上的傅止。
也隔了一段时间未再见了，他此刻双腿交叠坐在那里，还是那样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都坐得很端正，手里正在翻早上新到的公文，应该是知道戴西玖醒了，却并没有抬眼，只是翻过一页手上的纸张：“去洗漱。”
戴西玖伸过一个懒腰坐起来：“”傅止哥哥今天怎么过来了，我还打算去找你呢。”
她却并没有去洗漱，而是重新拿过电脑，处理过手上的事情，便听到傅止冷淡伶仃的声音：“是有什么好事预备找我吗？”
戴西玖手上顿了顿：“是不是好事，要看你怎么想了。”
她手上快速的翻转打字，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状似无意的问到：“排斥看暗殿公文吗？会觉得烦吗？”
他纤长的眼睫根根分明，挑起：“看来你的头处理这些事，觉得很烦？”
埃尔维斯的男人都是不说话比较好看，戴西玖诽谤了一下，便再无意的问过：“傅止哥哥，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如果一直呆在本家，你，愿意吗？”
“没有。”他声色冷淡，答得干脆，尔后微微一顿，似乎想到什么，接过一句：“如果你想的话，可以。”
戴西玖敲字的手指终于停过，春日光暖，这句却有些问不出口，但到底还是问了：“如果，我不在呢？”
傅止冷定无变的眸色终于微微一凝，犹如石子打过的平湖，荡开浅淡的波折。
他将手上公文叠过，钢笔插好，终于看向她：“已经想好了吗？”
戴西玖：“想好了。”
“会开心吗？”
“会。”
“有危险吗？”
“没有。”
“是你自己，真心想要的吗？”
“是。”
他难得说那么多话，也难得这样看着她，戴西玖一个个问题答过，声音渐渐沙哑。
便听见他轻而平淡的答过一个字：“好。”
戴西玖却觉得心口沉重：“你不想知道原因吗？傅止哥哥。”
傅止这刻微微偏头，璀璨的阳光将他侧脸印得恍若透明：“听了你就不走吗？”
“既然总归要走，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活着。”戴西玖低声一答。
“他的身体很不好，精神也很差，最近我总在想自己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可哪怕做什么都没有用。”
“有时候想来实在很可笑，这条权势滔天的路从来都不是我们两个想走的，却就因为这些，我们耽搁伤害了半生，他看我不好过，他也不好过，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帮我推开那么多波折，甚至连自己都忍心推开，我又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傅止此刻却唇线轻轻牵过，他的声音淡而笃定：“要是你想要的，不是他，推开自己也没什么不应该。”
戴西玖却并没有听出其中深意，只是低声道：“这个本家，从前是因为他拿起，而今也该因为他，放下了。”
她看向他，电脑屏幕雪白的荧光将她的眼睛印得明亮：“傅止哥哥，这便是我以后选择的路。”
两个人之间有片刻的静默，傅止将已经批完的公文叠放在桌几上，钢笔端正摆在一侧，站起身来：“积压的事情处理好，下周朝会我来承权。”
相处如此之久，又怎么会不明白戴西玖是什么意思呢，傅止转眼眺过窗口，埃尔维斯庄园前坪的苍松一片绿意盎然，这是他的家亦是他的囚笼，他囚在此中，从前是因为他的养父，现在，是因为，那永远不可言说的感情。
他将要转身走，戴西玖忽然扯过他的手：“是真的愿意吗？不要骗我。”
傅止终于轻轻笑了笑，仿佛缅怀过什么，落声很轻：“继承家主遗志，守护本家，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戴西玖便放心的松开手来，低头笑笑：“也对，除了爷爷，你也没什么牵挂了。”
“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傅止再笑笑，他的眼中坠过意味不明的情绪，漂亮的下颚冰雕般的弧度微微点过，算是作答。
他的身影走过，走过那天穹刷下来的线线光影，走到门口，脚步突然顿过，语声终于含过感情：“倘若我心中还有别的牵挂呢？”
他脚步再起，身影走入春暖风和的前坪。
黛西，那躺在冰冷仪器中数不清的日夜，你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活了下来。
你也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活下去。
黛西，我埃尔维斯最明媚的少女，我永远的妹妹。
你可以永远不用知道。
也愿你永远不会知道。
那年跪在议事大厅明亮的水晶灯下含笑叫过他哥哥的妹妹，那双手背后蹦蹦跳跳走在他身边问他为什么不笑的女孩子，那趴在急救室门口玻璃窗上一边流泪一边喊着他的名字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冰冷的心中生根发芽，长出渗透他每寸脉搏的温柔枝蔓。
他心甘情愿为她画地为牢，困此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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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本家密报的时候，珀西正在窗台上嗑瓜子，一边瞌一边打开，手里一整包瓜子从手里稀里哗啦滑到地上，他连忙蹲下来，看一眼睡过去的叶修闻，轻手轻脚的下楼。
戴西玖走了之后，他倒是没有太过明显的情绪变化，只是心脏病发作的更频繁了一些，药物有安眠镇定的效用，他最近便睡得多了一些。
刚走到一楼便看见坐在小庭院里慢条斯理喝茶的唐安初，他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一边倒过茶水，声线漫漫：“你也收到急召了吧，我已经派人去安排动身了……看来大朝会有热闹可看了。”
珀西显然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一双蓝眼睛显得满是愁绪：“把叶主一个人丢这里可以吗？”
“他现在这样，等下又被什么人掳走了怎么办？”
唐安初凤眼染过笑意：“你当他真的那么没用？”
“他愿意管管自己的话，是不会再有那种事情的。”
珀西：“……”
“他现在哪里愿意管自己了？粥不送到手里不喝，水不拿到楼上不倒，活得简直是任性！”
唐安初：“戴西玖毕竟知道他还活着，他不会多生不必要的事端的。”
珀西想过，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他马上又想起什么来：“可本家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告诉叶主吗？”
唐安初端过瓷质杯具抿过一口，抬手逗了逗桌上雪白的猫咪：“两个榆木脑袋总算有一个开窍了，还是别告诉另一个榆木脑袋吧，免得节外生枝……”他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猫咪的脖颈，那只猫舒服的张了张爪子，咪过眼睛，他便轻声问：“你说是不是呢？三白？”
珀西恶寒的摇摇头：“你对人不见得多少好脸色，对猫倒是很正常啊，还有，为什么叫三白？”
唐安初手指点过猫咪的额头，一本正经道：“这是院子里碰到的第三只白猫。”
他瞥过珀西：“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名字吗？”
珀西摆手，认为自己输得彻底，斩钉截铁答：“我不能。”
那边唐安初已经站起身来，他一身中式的长袍印过庭院花开，古韵悠悠，慢声道：“跟戴家主的，我们也给他留张条子吧，走了。”
外面车辆已到，珀西抱过一袋瓜子边往外走，走过院子石桌的时候，看见唐安初留在桌子上的纸条，手里险些又把瓜子掉了。
白色纸张只有简短几个字：活着，傻子。
“……”
教父大人这是欺负叶主现在不打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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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权朝会倒是比戴西玖一开始想的要简单许多了，本来公布傅止承权，一些忠于前任家主的族部就非常支持，新族派有些微词，也被一边摸猫一边笑的唐安初三言两句堵得有口不能言，七窍生烟。
待到唐安初带头鞠身行礼，换权一事便算是真正定下来。
定契行礼这一天，戴西玖当众褪下王冕，远远站在下首，看着傅止步步走上高阶，巨大的典礼，今年的樱花还和当年一样，开得过胜，飘飞下来。
他玉白的侧脸隐在黑金色斗篷之中，长及拖地的家主服扫过长阶，他立在高台，掌心刀刃滑过，血流下来，流过凹槽。
三十六部族跪地，族长滑过手心，血流漫溢。
烈烈胜风，拂过他的衣摆，四面八方均是跪地的人群，戴西玖静站下首，对他鞠过长长一躬，唇线轻动，那句谢谢说得无声。
六芒星重现，这一瞬，傅止立在高台，看过少女远处的身影。
他周身落过顿起的威压冷寒，声线一起：“誓词不必再念，从今往后，埃尔维斯，以我为尊。”
人潮拜地：“见过家主。”
高台极高，也极寒，春日风冷。
他目送过少女远走，寒过一生的眼眸融化最后一丝温柔。
那柔光似水流染透他的眼瞳。
他的挚爱终将得到挚爱。
是他余生所幸，亦是他余生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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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汝城，正是夜中月落时。
细碎的雨飘下来，长街灯笼摇摆，戴西玖在门口停了会，推门进去。
木质的阁楼，只有前院低低一盏檐灯亮过，风刮叶落，正座阁楼一片漆黑。
她愣了片刻，脚步没有片刻停顿往里跑，却见一个老奶奶喘着气跑进来，看到戴西玖一愣：“叶医生……叶医生回来了吗？”
戴西玖侧头去听：“奶奶，您是说？”
那个头发花白的奶奶似乎跑得极其快才跑到：“我老头子今天发病了，请他过去看一看，我也是不知道叶医生身体不舒服，他看完病之后我才知道他好像在发烧，我们要送他回来，他又一直说不要……”
“这么久了，我们想看看他到家了没有，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就跑过来看一看……”
戴西玖听得心惊胆颤，几乎抱着一点微薄的希望，白着一张脸说：“奶奶，您等一下。”她这样说着脚步已经跑上楼，木质阶梯跑得吱吱作响，然而打开门，楼上，阳台，前厅，全都空无一人。
她快步走到门口，手里提过伞，似乎是安慰自己又似乎是安慰对方：“没事的，奶奶，我去找一下。”
语落脚步毫不停歇的跑出去，夜中微凉的细雨滑过侧脸，长街家家户户红色的灯笼将戴西玖的身影在青石路上印过长长一线倒影，只要一想到叶修闻那样的身体，居然还一个人出门，他不知道一个人走了多少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欺负他了，只要一想到叶修闻，心脏就仿佛被什么揉过，皱成一团，心尖上来来回回全都是那一个人，再也不愿意放下任何别的东西。
她脚步跑过，一步比一步迈得快，身影穿过一条条长街，转过一座石桥，樱花树巨大的粉白色树冠在雨雾浮摆，那飘飞的雨汽飞过戴西玖的眼睛，她的脚步终于停下来，望过去，望过去，眼泪涌上来，笑却无声。
细雨中，花瓣随风飘落，躺在石凳上的男人穿着乳白色的浅口毛衣，越加显得黑发极黑，肤色白皙，他单膝曲起，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搭在膝上，似乎正在熟睡，呼吸平稳，毛茸茸的袖口露出的腕骨清瘦，修长的手指玉色若透。
戴西玖脚步放得极轻，走过去，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将伞撑开，举过他头顶。
细密的雨雾打过伞面，温柔而无声，她侧过头听了听他的心跳确定稳定，这才抬头看过他，手指轻动，触过他黑深的眼睫，然而这瞬，纤长的眼睫微微动过，那细密温柔的触感刷过指尖，刷在心口，他的眼睛慢慢打开，似乎刚醒，眼中还带着一层雨般的水雾，目光相对这一瞬，声音轻哑：“玖玖？”
戴西玖凑近一些，凑过他的侧脸，仔细看着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睡着的样子很好看？”
叶修闻低低：“嗯？”了一声，尔后唇线勾过，他单手撑过石凳，坐起来：“是有人说过的。”
戴西玖便再凑近一些：“那有没有说过，你醒着更好看？”
叶修闻笑笑，他的眼眸温柔而平静，声线轻低磁性：“没有，你是第一个。”
戴西玖在他身侧坐下来，肩膀撑过他的脊背：“那就好，以后还有很多第一次，全都给我吧。”
“恩？”他声音含着温柔而沙哑的鼻音，侧头一问。
戴西玖只感觉耳廓又被小刷子温柔的刷过，她将下颚搭在他的肩膀：“修闻，我仔细想了一下，给你煮粥比披公文要安心太多……”
“我仔细听了一下，他们叫我戴家主，也没有你叫我玖玖好听……”
叶修闻单手撑过，完全坐起来，转身看着她，该是想到了什么，他瞳色缓慢定过：“玖玖，你做了什么？”
戴西玖轻轻倚近，手指扣过他的手背，她终于决定强硬一回，尤带侵略性的看着他：“我还想仔细感觉一下，是不是不论做什么事，都没有这样有意思……”
语尽花瓣飞过，她已经倚身压靠下去，吻过他的唇，叶修闻眼眸荡过浅薄的涟漪，微微侧头退后，她便再欺近一些，抬手按过他的肩侧。
他的眼底漫过浅淡的无奈，终于顺着她手间的力道仰躺下去，戴西玖手指还扣在他的肩膀，触过毛衣柔软的触感，头顶是雨雾打落的飘花，她吻得纵情而强势，不留丝毫喘息的余地，好像要将过往爱恨，万般情仇全都融在这一吻里，叶修闻呼吸渐重，抬过手力道极轻推过她的肩，戴西玖手指抬过扣过他的手背轻轻按扣下去，指节触到石凳是一片冰冷，然而她的心仿佛被滚烫的熔浆泼过，微微退后一些，红着一双眼睛沙声道：“我为你，什么都已经不要了，你要是再敢推开我……”
她猛然凑过去，咬过他的肩颈，想用力气，又怕他疼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伏在他的肩膀，语不成调：“你什么都不告诉，什么都自己决定，我们的事情，也不全都是我错，要是以后，你再敢，你再敢……”
叶修闻疼得轻轻嘶了一口气，少女滚烫的泪砸在他的脖颈，他便再说不出一句重话来，下颚轻轻抵在她的头顶：“怎么这么没出息……家主，是不当了吗？”
戴西玖闷声闷气的答过：“不当了……”
她摇着头：“当了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杀了我也不当了。”
叶修闻手指抬了抬，愣着许久，他的眼睛倒影过雨雾花落，那浅淡的眸色浮过一层极其轻薄的笑意，染过稀薄的雾气浮动过水汽，最终双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背，是拥抱的姿势，声音沙哑落得极轻：“抱歉，玖玖，我不知道我对你这么重要。”
戴西玖眼中的泪砰然涌下来，她微微撑起来一些，低头看着他，觉得心中又柔软又发疼：“现在知道了，还舍得推开我吗？”
叶修闻轻轻叹过一口气，他的手轻轻拍过她的脊背，像之前她拍他那样，语声温柔而低轻：“依赖我吧……喜欢我吧……什么也不用再害怕了……玖玖……”
他躺在她身下，眼睫刷过，宁静而温柔的看着她：“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这是她走的那天对他说过的话，他记得那样清晰，现在一字不差的说给她听。
哪怕他当时淡薄，可是这些话也并不是她一个人心中所想，所以他才字字记得。
戴西玖一双眼睛坠过泪滴越发显得明亮，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心：“从今以后，什么也不做了，只当你一个人的玖玖。”
叶修闻笑了笑，他定定看过她，眼中眸色渐深，抬手带过她的肩膀，戴西玖只感觉巧力托过脊背，他已经在她身上，将她搂在怀里，她单手后撑待起来，便见叶修闻含笑看着她，吻过她的侧耳：“还是做点什么吧……”
那飘飞的雨雾已经停息，打湿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此生首次被叶修闻主动吻过的戴西玖瞪大一双蓝眼睛，眨过再眨过，唇间是柔软微凉的触感，猛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晚了一个人躺在这里睡觉……”
“嘘……玖玖，专心一点……”
夜色渐晚，巨大的樱花树粉白的树冠随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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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西双手交换在胸口，站在街角，手指点过下颚，皱过眉头：“这样有什么意趣吗？”
唐安初抬手捂过他的眼睛，一脸欣慰的看过去，漫声道：“小孩子别看。”
珀西在指缝中眨眨眼睛：“我23了。”
“大孩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