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过去。
晚饭后，夕阳西下，水手们都在甲板上休息，一个两个有的吹着海风，有的聊着天，明天一早就到北城了，长长的路途终于有片刻放松。
戴西玖中午没有吃什么，所以晚饭吃得稍微有些多，再慢悠悠的晃到甲板上，远远便看到船头盘旋飞翔的燕鸥，雪白的翅膀滑过河面，发出低而辽远的鸣叫。
她忍不住加快一些脚步走近，天边是一轮金色的落日，浮在河流平面，将周遭的一切镀过一层淋漓的碎金，他站在船头，套着厚厚的深色毛衣，乌黑的发被风吹乱，手里端过一个白色的小瓷碗，不时抬手对着河面洒过什么，成群的燕鸥盘旋在他周围，甚至有一只停在他的手臂上，张开翅膀摇摇晃晃啄食过他手里的食物，河风呼啸，巨大的夕阳赤色的云彩仿佛一泓金色璀璨的幕布，他的侧脸被夕阳染成金色，透出浅薄一层光晕。
身边有年老的船工抽了一口烟，指了指上面：“这孩子每次出海都把自己的饭留下来许多喂给水鸟，看他自己都瘦成什么模样。”
戴西玖看得有些失神，手指放到口袋摸到那一个有些融化的棒棒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心头柔软。
这是多么善良温柔的一个人啊。
不论他曾经经历了什么，却不曾吝啬的把自己有的最好的东西给了这个薄待他的世界。
如果这次的事情顺利结束，她想她应该把他救下来，将他妥善安顿。
这样的人啊，值得被好好对待。
在甲板上坐了许久，月色终于冉冉升起，船工门回归底仓守货，守卫在甲板上站了会，河风太冷，到底是回船舱了。
一切缓慢归于寂静。
戴西玖换上一身纯黑的衣服，压低帽檐，从主舱侧面摸索出来。
很好，大概都睡了。
经过桅杆的时候看倒仍然靠在那里休息的男人，大概是知道船上他不会乱走动，此刻脚链已经卸了，他似乎在昏睡，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睡到底舱对她很有力，戴西玖轻手轻脚打开甲板，翻身下去，找到白日里探到的地方，将手电筒咬在嘴里，拔出匕首，开始撬门。
由于不能发出声音，一米多宽的木质门撬了许久终于搬开，戴西玖鞠身钻进去，手电照过，眼前的一切可以说在她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
舱底巨大的排气扇旋转过，眼前的货间几乎是半个船体大了，足足差不多一个空旷的篮球场那么大，四个角落全部都是满满当当的货箱，戴西玖打着手电数过，忍不住喟叹，这得是多大一笔收入啊，她撬开外层的一个货箱，匕首捅进去，果然中药材包裹下，最里面全部都是一盒盒装叠好的西药，拿出一颗在指尖摩过，这批兑了面粉的药原来一开始就在船上，汝城只是一个明面上的转港口，这些东西早就在船上！
既然证据已经找到，戴西玖摸过腰间的信号弹，预备打转回到甲板，仆一转身走过两步，然而这瞬间，耳边只听得电阀启动“哐”一声响。
头顶三个探照灯笔直一亮，光线正正打在戴西玖侧脸，背后传来漠然带笑的冰冷女声：“戴家主既然来了，还妄想走得了吗？”
逆光中，戴西玖缓慢转身，面前的女人坐在舱中唯一一把椅子上，周身黑色斗篷及地，缓慢抬起头来，渐渐露出的容颜清丽，曾经童真稚气的模样已被抹去，然而此刻似乎怕戴西玖想不起来，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笑色是故做的天真：“戴姐姐，还认得我吗？”
戴西玖静默了片刻，缓淡一笑：“啊……原来是你，陈琳琅。”
“不好意思，老了许多，姐姐前几次都没有认出来。”
前几次见这个女人都隐匿在黑暗里，她的似乎又长大了些，面容成熟许多，曲线侧脸不是过去的模样，也难怪戴西玖没有认出来。
陈琳琅大大的眼睛再眨过，此刻她的面容区于成熟和一种奇妙的稚嫩神情之中，看起来颇为诡异：“没有关系，我能将你认出来就可以了。”
“这一次再没有他可以来救你了，你也终于可以安然无恙的死了，开心吗？”
戴西玖犹然缓定，她最知道对方软肋在哪里，微微一笑，是冷静从容的神情：“死也是一种解脱，我活着和他不能一起，死了也算另一种圆满，你说，对吗？”
陈琳琅神情却没有大多变化：“那也你在黄泉地下能够找得到他才可以。”语毕神情猛然一寒：“动手！”
从她身侧猛然而出拿枪的手下砰然抬起对过戴西玖。
戴西玖瞬间发笑，神情一厉：“有本事你就开枪啊！”
她这样一幅成竹在胸的表情，陈琳琅怕是有诈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戴西玖莞尔一笑：“一里后就是三艘本家的船，你以为我会没有任何准备就登船在这里？”
“只要有哪怕一声枪响，我死之后你便只能开始考虑，如何为自己收尸。”
陈琳琅眼眸咪了咪：“那我懂了，姐姐是在告诉我，想要一种动静小些的死法。”
“没有问题啊。”
语毕四面人手从腰间拔出匕首朝戴西玖扑过来——
戴西玖转身跑过几步，从舱门涌进来大批人，陈琳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用刀砍，咱们家主希望安静些死。”
无数人手朝她围过来，将她团团围过，戴西玖手间匕首翻飞，抵住几下攻击，边朝舱外走，如果能发信号弹，只要能发信号弹！
她的眼风突然撇到巨大的排气扇窗口，抬脚踢过攻过来人，手臂被划过一刀，毫不犹豫朝排气扇窗口跑过去。
打斗间摸到信号弹，怦然一拉开，散乱的白烟腾空而起，尔后至今朝窗外丢出去——
哔——“砰！”
尖锐的啸鸣划开夜空，璀璨的烟火在天空炸开，一片刺目的白！
烟雾缭绕间戴西玖扯向来人手臂，借力打力将对方往后一带，拔过对方腰侧的枪支，翻过货架矮身下去，笔直朝陈琳琅的方向跑过去。
她的时间不多了，珀西哪怕再快赶过来也要时间，她必须控制住陈琳琅！
散乱的货架下，一帮人围绕直追，陈琳琅眼见她燃起了信号弹，声线直起：“开枪！”
巨大的仓库，戴西玖放轻脚步，躲在两个货架中间，身后的人追跑过去，环绕四找。
寂静的舱库，只可以听见人动来回的脚步声，还有陈琳琅叵测徐缓的声音回响过：“看来戴家主喜欢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迟早都是要死……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戴西玖缓慢靠近，终于就近陈琳琅身侧，她手指紧张的抓着椅子扶手，单手抽往腰间，似乎准备拔枪，戴西玖看过不远处一个破旧的酒瓶，抬手捡起，算好角度，将酒瓶朝外面猛然一砸！
巨大的撞击声四碎，还是此起彼普的枪声全部朝着那个方向炸起，只这一刻戴西玖猛然扑出去，枪口对指陈琳琅！
千钧一发的这一刻陈琳琅大惊失色，叫过一个字：“夜！”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猛然而起，速度是极致的快，扣过戴西玖手腕，深痛钻心，戴西玖手间的枪械带转过方向，朝着旁侧“砰”然响过，击在船板上火光嶙峋。
戴西玖身形往后半退，抬腿踢过对方肩侧，面前的人神情一片冷漠而坚定，稍后退半分，扣过她的手腕稍一带折，腕骨脱臼传来咔嚓一声，枪械坠落，戴西玖额角痛出汗意，一咬牙不顾伤势侧身向前，另一只手接过枪支，对过陈琳琅，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这一次！
“砰！”
面前的人速度之快近乎光影，环过陈琳琅迅然点地而起，落定在对面高高的货架上。
子弹打空，击到货物白色药片噼里啪啦散落下来。
这样快的速度，这样快过子弹的速度，这世上，她知道的，只有一个人。
戴西玖砰然仰头，这一瞬间，四面枪支遥遥对指。
对面的人环抱陈琳琅缓缓落定在高高一层货架上，脸上的银色面具被子弹滑过，从中破开跌落，露出一张面容，皎洁的月光从甲板缝隙透穿，印过他高挺的鼻梁，双眼皮掀过一线好看的褶皱，如霜的月色铺过他的额心眉骨，将他的面容印成一片近乎剔透的苍白，眼角鲜红一颗泪痣明灭清晰，犹如盛开的花。
戴西玖仰头看过，只觉世界砰然静止，眼眶砰然一热。
那张面容她曾经就着简爵留下来的视频深夜里一个人对过冰冷的屏幕看过无数次，那张面容她曾经在梦里和着眼泪描幕过无数次，那张面容，她只要闭过眼睛脑海里便可以清晰浮现出他每个神情，每个微笑。
那张面容是她最后那天全力奔去抛下一切也没有再见到的面容。
她曾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啊。
终于再在她眼前。
她唇齿微微颤了颤，眉心轻轻簇起，泪水砰然涌上来，仿佛眼前是一个触手可碎的梦，终于沙哑过声音，小心翼翼喊出那个名字。
“修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