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一边打开院门,一边平静地看着他:「忘了告诉你,我如今改过别的生辰了。」
想了想,我又道:「不过这等小事,与你应当无关?」
我从前,最是喜欢过生辰。
祖母是个极重仪式感的老人家,每年我生辰,她都会备下一桌佳肴,一个精致糕点,一份用心礼物。
家中只我与她二人,却不觉冷清。
7.
她身子不好,不能长途跋涉。但我入京后不能在家过生辰,每年到这时节,她都一定要千里迢迢乘马车来京城,陪我吹蜡烛,品糕点。
祖母在世时,我从不觉得孤单。
那年我生辰,祖母照旧赶来陪我。
当时我怀着沈予安,已是孕晚期。我怕祖母忧心,孕期所有不适都瞒着她,也对她撒谎,说沈墨对我体贴入微。
但其实沈墨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正眼看我,我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却只当我是透明人。
我当时是能理解他的。
我与他的那一夜本就是个错误,甚至我一开始就想,反正沈墨也醉得不省人事,等一切结束,我就悄悄离开,只要我不说,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但实际情形却是,整整一夜,沈墨都在不断地折磨我。在我恢复体力能够离开之际,房门被前来探望我的沈墨祖母推开了。
她体谅我连日操劳辛苦,特意为我送参汤过来。
于是,事情开始像脱缰的野马,再无法回头。
沈墨祖母对年轻人的情爱纠葛不感兴趣,她只知道,沈墨毁了我的清白,就必须负责。
至于沈墨是否已有意中人,沈家是否满意我这个媳妇,我是否愿意嫁给沈墨,她统统不在乎。
她只在乎,她不能对不起我,更不能对不起我祖母。
「栀子,你与沈墨之事,我已告知你祖母。她身子不好,你也不想她担心你,对吗?」
「我看得出来,你对沈墨并非全无情意。」
「你是个好孩子,我知你是不愿破坏沈墨与云瑶的姻缘。但事已至此。」
「云瑶眼里容不得沙子,她与沈墨已无可能。」
「但你与沈墨,还有无限可能。你不想试试吗?」
我得承认,我有一瞬间的心动。
然而在我做出选择之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反应很大,根本瞒不住的那种。
于是,我再无退路。
只得硬着头皮,承受着沈墨厌恶的目光,开始一段注定不会幸福的姻缘。
我有时恨极了自己骨子里的委曲求全。
我得在长辈面前装出幸福甜蜜,还得在沈墨面前装作满不在乎。
但其实,我并不幸福。我很痛苦。
孕吐很痛苦,水肿很痛苦,抽筋很痛苦。
被沈家人嫌弃很痛苦,被沈墨厌恶很痛苦,被云瑶嘲讽很痛苦。
我熬着,迎来了自己的又一个生辰。
8.
祖母很是欢喜,不仅为我备了礼物,还为未来的小孙儿准备了礼物。她说这次来了就暂时不走,要等我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她才能安心。
但祖母终是未能看到沈予安出生。
我生辰那日,带祖母出去赴宴。
她亲眼看见了云瑶和沈墨亲昵牵手,甜蜜拥吻的画面。
然后心脉不畅,送进了医馆。
我对沈墨的怨怼,大抵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罢。
明明犯错的人不是我,明明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为何所有的苦果,都要我来承担?
祖母刚送到医馆就进了内室,没多久,沈家人也来了。
沈墨祖母当着我的面,狠狠给了沈墨一巴掌。
但我已经不想阻止。我只期待地看着内室,盼着大夫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然而没多久,内室的灯就熄灭。
大夫走出来,遗憾地说,让我抓紧时间,和老人道别。
多可笑,道别。
我的祖母,一个时辰之前,还笑意盈盈地拉着我的手,说她亲手给乖孙孙做了柔软的小衣。
现在,却要我道别?
沈墨祖母哭得很惨,直说对不起我,也对不起祖母。
我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呆滞地,紧紧地握着祖母的手,生怕一松,就再也碰不到她。
「我知道,你嫁人,过得一点也不开心。你只是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什么都不说。」祖母躺在病榻上,心疼地看着我,「对不起,栀子,以后祖母不能陪着你了……」
她痛苦地流着泪,哽咽:「栀子,怎么办啊?以后有人欺负你怎么办?要是没人对你好怎么办?我还能把你托付给谁啊?」
「好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对栀子好的!」沈墨祖母哀泣着发誓,又扯着沈墨,要他表态。
沈墨也蹲在床边,对祖母说:「祖母您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的。」
祖母眼神浑浊地看着他,难过地笑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开口,托你们照顾她。」
她拽着我的手,眼底是对我深深的不舍。
但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带着不甘,带着后悔,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
我捂着阵痛的肚子,在崩溃和绝望之中,在产房惨叫了大半夜,生下了沈予安。
沈墨或许是对我有愧疚,祖母走后,他很少再和云瑶见面,也常常会帮忙带孩子。
虽然和我还是话不多,但至少能做到相敬如宾。
9.
云瑶因为情伤出京了,也很少再和沈墨联系。
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了。
守着一段并不幸福的姻缘,和一个并不与我相爱的夫君,以及一个可爱的儿子。
但云瑶又回来了。
并且一回来,就夺走了沈墨和沈予安的所有注意力。
那些我或许拥有过的亲情和从来没得到过的爱情,云瑶毫不客气,统统拿走。
沈予安生辰那天,她说她为沈予安准备了盛大的惊喜。于是沈予安毫不犹豫抛下我,飞奔向她。
沈墨说,云瑶还是不喜欢我,所以就不带我一起去了。日落之前,他会把沈予安带回来,陪我过生辰。
但那天,一直到三更天,他们都没有回来。
沈墨派人送来消息,说沈予安玩得太累了,睡着了。他怕吵醒沈予安,就在外面歇下了。
寂静的夜,我枯坐在窗前,坐了很久很久。
我想起祖母临终前,拉着我的手难过地说,要是以后没人对我好可怎么办?
祖母,我不再喜欢过生辰了。
出于礼数,我让父子俩进了屋,给他们沏了茶。
欢欢取过柜子上的日历,指着其中一个被朱砂圈圈划出来的日期:「这才是娘亲的生辰。」
沈予安无措不安地看着我,眼角湿漉漉的,想说话又不敢。
他们父子俩真像,从容貌到言行,真的一模一样。我大抵是只出了个肚皮,所以沈予安身上找不到半分和我相似的地方。
沈墨将那些礼物堆砌在空闲的角落:「这次是我疏忽,下次——」
「下次,也不必再准备这些。」我打断他,「下次,也不必再来。」
沈墨背对着我,身体僵硬,好半晌,他才转过来:「抱歉,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多难得,这句话居然会从他的嘴里跑出来。
十、
我命婢女为两个孩童备了蜜饯糖果,又唤人在厅堂摆上孩童喜欢的戏偶,这才领着沈墨去了花园凉亭。
「这园子倒是雅致。」沈墨言语间竟有几分拘谨。
「谢大人夸赞。」我开门见山道,「大人有话请直言。」
「我见你身边如今也无别的男子。」沈墨道,「若你不介怀,可否与我复合?」
我凝视着他,不语。
沈墨略显狼狈地避开我的目光:「我只是觉得,还是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10.
「予安近来性子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任性骄纵了。所以——」
「你未与夏小姐成婚?」
沈墨愣住。
「当年,众人皆言,她才是与你相配的正妻,予安的生母。
「你虽未直言,但想必也是赞同的。
「故而我主动退让,将位置让与她。
「怎么?你们最后竟未成婚?」
沈墨受不住我的目光,手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那都是往事了。」
「我与你,也是往事了。」
「但我们有一个孩子。」
「那又如何?沈墨,莫要再拿旁人做借口了。」
「从前是夏小姐,如今是予安。」我轻笑一声,低声道,「承认你对我也有情意这件事,当真如此艰难吗?」
十一、
我从前常想,在沈墨眼中,我到底是何等不堪,才让他如此羞于承认。
情意这等物事,实在难以隐藏。就如我从不言说爱慕沈墨,可那绯红的耳廓和急促的心跳,早已将我暴露无遗。
我与沈墨的婚姻,整整四年。
我虽有几分讨好之性,但若他从未给过我一丝希望,我也坚持不了四年之久。
他何时对我生出情意,又究竟有几分真心,我不得而知。
我只是承袭了祖母那辈人的习惯,物件若不好,第一反应不是弃之不顾,而是缝缝补补,尽量用得久些。
对婚姻,也是如此。
我想着,沈墨或许对我也不是那般厌恶,那么我再努力一些,这段姻缘是否就能好些?
我拼了命地想从蛛丝马迦中窥探他对我的情意,再试图将这零星的情意聚拢在一处,希望它们能照亮我前行的路。
后来我把前路照亮了。
这条路,崎岖坎坷,充满了让人作呕的恶臭。
这些情意不足以支撑我继续走下去,也不能给我带来丝毫温暖。它只能让我越发清晰地明白,这段姻缘究竟有多不堪。
「我从前会想,是否你的道德感很重,不能接受自己爱上除了夏小姐之外的旁人。
「后来又觉得,若你当真道德感如此之重,又怎会在明知自己已成婚之后,还与旧人暧昧不清。
「其实你不过是自私罢了。
「你就连想寻我复合,都要打着予安思念我的幌子。
「可是沈墨,我们已经和离四年了。」
沈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问我:「所以,我来迟了,是吗?」
11.
「不是来迟了。」我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沈墨,往前看吧。」
沈墨抬手,捂住眼眶。
我知晓他的骄傲。
看到他狼狈,我也并不觉得快意。
故而我静静起身,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他。
离开前,他伸手,揪住我的衣裳。
很是用力,指节泛白,青筋凸起。
他消瘦了许多,身上多了一股怎么都藏不住的颓靡,我听到他压抑的呜咽,看到他颤抖的肩膀。
「以后,莫要再来了。」我道,「回到你的生活中去吧,带着予安一起。」
我扯回自己的衣裳,抚平褶皱:「忘了与你说,我如今的生辰,是我和你和离的日子。」
那日也是我收养欢欢的日子。她不知自己的生辰,我想换个生辰。于是我们一同定下,将那日,当做新生。
「就当是你提前送我的生辰礼物。送我一份清净吧。」
「沈墨,多谢。」
沈墨走了,带着予安一起。
他什么都未说,予安却猜到了几分,临行前,死死抱着我的腿不肯松手。
他哭得很是凄惨,声音又尖锐又嘶哑,满脸通红,抽噎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我不走,你放开我,我要娘亲——」
他拼命挣扎,哀求我。
「娘亲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我以后会很乖很听话,我不会再让你伤心的,你别送我走!
「父亲你是骗子!你说过娘亲会原谅我的!大骗子!大坏蛋!你走开!
「娘亲——娘亲——」
予安被车夫抱到马车上,我听到予安可怜的哭声。
沈墨一把将他扯过去,死死按住,沉声命令车夫:「走!」
他未再看我一眼,自始至终,不曾回首。
欢欢立于我身旁,眼巴巴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低头,温声问道。
「他们不会再来了,是么?」
「嗯,不会了。」
「娘亲,你可是难过?」
我只是浅笑,轻抚她的发髻。
「欢欢,一切皆会过去。」
「你记住,不管你遇到多痛苦的事,只要你不停前行,一鼓作气,不回头望,便总能渡过难关。」
我已行至远处,可沈墨他们,似仍在原地踟蹰。
不过也无妨,本就不是同路之人,何须驻足等候。
是夜,我做了一梦。
梦回数载前,沈予安刚出生之时。
我照料他甚是疲累,不知不觉便倚在榻上睡去。
12.
朦胧间,是夜归的沈墨将我抱起,上楼,轻轻放在床榻之上。
他拨开我额前的发丝,在我眉间落下一吻。
「安寝,娘子。」
那时,我当真以为,我是可与他白头偕老的。
后来方知,百年太长,无人能陪谁走完此生。
他是我的过客,是我平淡岁月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也仅此而已了。
沈墨,我与你,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是,到此为止了。
沈墨与姜悦和离后,很长一段时日里,沈府上下气氛皆是凝重。
那个不受众人待见的女子终于离去,但预料中的宽慰并未随之而来。
沈墨向来寡言,和离之后,更是鲜少开口。
他忙于公务,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即便回府,往往也是倒头便睡。
沈予安倒是没心没肺,整日拉着乳母的手跑东跑西,稍有不顺心便大哭大闹。
但某日,他突然问了一句。
「娘亲呢?」
乳母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予安很是主动,他爬到桌下,衣柜里,花园中,寻了半日,一无所获。
咦?娘亲到底躲到何处去了?
幼童健忘,但沈予安甚是聪慧。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上回与姜悦相见的情形。
那日清晨,姜悦出门前,笑着俯身,摸摸他的头顶:「予安,娘亲要走了。」
「我从前总盼着你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但如今我明白,你与我不同,你有任性的本钱。」
「往后的日子,要开心快活啊。」
那时,沈予安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他厌烦姜悦的说教,反感姜悦对他的管束。
但此刻,当他再次想起那些话,当他环顾这座偌大的府邸,发现任何角落都不再有姜悦的身影。
他终于后知后觉,开始觉得难过。
那日傍晚,沈墨回府,沈予安破天荒主动拉住他的衣袖。
「父亲,你是否与娘亲起了争执?」
沈墨停下脚步,低头看他。
沈予安稚嫩的脸上,眉头蹙起:「你能否主动向娘亲赔罪和好?我已许久未曾见到她了。」
「我想吃娘亲做的糖醋排骨,今晚可否吃到?」
沈墨看着沈予安 脸上的理所当然,先是面无表情,随即逐渐浮现出一个恶劣的笑。
「我未与她起争执,我与她和离了。」
「你可知何为和离?和离便是,她不要你了。」
「她不会再见你了,不论你想做何事,她都不会再管你了。」
13.
「她抛弃了你,明白么?」
他仿佛很是享受沈予安脸上的恐惧,又重复了一遍:「沈予安,她不要你了。她日后会有别的孩子,比你更听话更可爱,你在她心里,已然没有半分分量了。」
「你撒谎!娘亲才不会不要我!」沈予安尖叫起来,「你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娘亲说过的,她最爱我!」
「她骗了你!」沈墨笑出声,「沈予安,你被骗了!最爱你?呵,这等鬼话你也信?」
「沈墨,你对着孩子胡言乱语什么?」沈府长辈匆匆赶来,一把将情绪崩溃的沈予安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予安别哭,父亲与你玩笑呢。」
「我要娘亲!」
「娘亲近日有事,回老家了,过些时日就回来,好么?」
「不好不好不好!我现在就要见到她!」沈予安用力挣扎。
沈墨最厌恶的,就是沈予安任性的模样。
他冷漠地看着沈予安哭闹,就像旁观的局外人,没有一丝情绪。
甚至在沈予安哭到几乎呕吐时,他也只是皱了皱眉,转身上楼。
卧房的所有陈设,都和姜悦离开前一模一样。
包括壁上的巨幅喜服画像。
沈墨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他以前与云瑶闹分手时,拆毁定情信物,一气呵成,恨不得所有与对方有关的物什都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但与姜悦和离,他什么都未丢。
仿佛丢了,就是输了。
他竭力让自己保持情绪稳定,以此证明姜悦的离去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暗自思量,不过一个不爱的女人,和离于他而言,倒是解脱。
与姜悦和离半载后,云瑶主动向他提亲。
沈墨沉默半晌,道:“罢了。沈予安前两日还闹着要寻她。我若与你成亲,他怕是要大闹天宫。”
云瑶凝视他的双眸,问道:“你不愿与我成亲,当真只因沈予安?”
“不然呢?”
云瑶冷笑,语带嘲讽:“沈墨,我有时颇为佩服你。毕竟连自己都能欺瞒。”
沈墨不解,他欺瞒自己什么了?
番外贰
沈予安及冠那年,沈墨依旧孑然一身。
而姜悦已另嫁他人。
她嫁给了一名书生,为人腼腆寡言却待她极好。
或许爱屋及乌,连沈予安这个继子,那书生也颇为关照。
大婚之日,沈予安去观礼。
14.
归来后,席间,他主动向沈墨提及,说婚礼气氛甚好,宾客虽不多,却很是热闹。
沈墨闻言,只是默默咀嚼口中食物,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这是父子二人一贯的相处之道。
他们之间,亲情不足,言语不多,仿佛世家大族常见,礼数周全,亲密缺失。
故而沈予安不知,其实大婚那日沈墨也曾前往。
不仅前往,还送了贺礼。
里面是一张银票。
姜悦婉拒不收。
“留着吧。我知你并不需此物,不过是我一点心意罢了。”
“旁的我也无以为赠了。”
姜悦摇头道:“你无需赠我任何东西。”
她身着素雅裙裾,不及与沈墨成亲时的隆重,面上笑容却真挚得多。
沈墨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狼狈落泪,继而祈求姜悦,能否不要嫁人,不要抛弃他。
梳妆室内寂静无声,有人来敲门:“新娘子可准备好了?该入席了。”
“好了。”姜悦起身,问沈墨,“予安也在外头,不如一道用些酒水再走?”
“不必了。”沈墨摇头,起身率先朝门口走去。
手握门环,沈墨突然开口:“对了,有些话我一直未曾与你说过。”
“嗯?”
“我从前,曾妒忌过沈予安和祖母。”
姜悦诧异:“你说什么?”
“世人皆言你对我情深意重,可我总觉得,在你心里,祖母比我更为重要。”沈墨语气平静,“故而我一直心有不悦。”
“后来沈予安出世,不论我与你在做何事,只要沈予安一啼哭,你眼里便再无我的身影。”沈墨道,“所以,我也一直颇为厌恶沈予安。”
“或许我潜意识里,总想独占你全部的注意。”沈墨自嘲一笑,“可惜我无那般好的福分。”
是以连原本拥有的,都一并失去。
“还有,那夜我并非醉酒。我很是清醒。”沈墨终于回首,望着姜悦,“日后若过得不顺遂,随时可来寻我。但若过得甚好,便莫要告知于我。”
“你知晓的,我并非良善之人。若见你幸福美满非我所赐,我怕是会生出破坏之心。”
自那书生出现在姜悦身边的第一日起,沈墨便已知晓。
心底的破坏欲瞬间冲破牢笼,他如同一只丑陋的爬虫,在阴暗处虎视眈眈,谋划着想要毁掉姜悦的第二春。
15.
可是,姜悦笑得真好看啊。
她看起来,当真幸福。
不亲眼目睹姜悦与那书生的大婚,已是沈墨能给出的,最大的祝福。
难过吗?
难过的。
遗憾吗?
遗憾的。
但再难过,再遗憾,这一世,他与姜悦,也只能是到此为止了。
沈墨想起当年,他与姜悦初次相见。
他被祖母派去迎接从乡下来的小丫头,其实颇为不情愿。在见到姜悦的前一刻,他还在与友人诉苦。
可他抬首,在看到姜悦的刹那,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宛若一阵清凉的风,将盛夏所有的炎热滚烫一并卷走,只留下枝头的蝉鸣和树梢间细碎的阳光。
悸动,只在一瞬。
他做了许多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在每一个生活的间隙,目光都不自觉在她身上停驻。
等他回过神来,他们之间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眼睁睁看着她身上的阳光越来越少,阴影越来越大。
那时,他真的以为,她会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迷迷糊糊中,沈墨似乎做了一梦。
梦里,他回到两人大婚之日,媒人高声问他:“无论贫贱富贵,疾病康健,公子,你可愿意娶姜悦姑娘为妻?”
他听到自己的回答: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