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凤殊颜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不曾松开，声音很淡，步伐很稳，“前方的路很长，我们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走到尽头，无需急于一刻。”
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凉，几乎没有常人的体温。
但夜微萤却能感受到这只手传来的巨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传到他的心脏，令他的心脏“砰砰砰”的跳——这是活着的象征。
过去，他必须当自己是死人，但从现在开始，他可以当自己是活人了。
他抬起头，挺起腰杆，放缓脚步，与同样的步速跟随凤殊颜前进。
风雨过后的天空没有星，没有月。
夜空下的皇宫也如一只巨兽，闭上眼睛睡着了，安静了，不再显露白天的金碧辉煌和浮光艳影，只有寥寥悬挂的宫灯以及巡逻侍卫手中提着的灯笼，映出前方昏暗、迂回的道路以及周围巍峨建筑的轮廓。
夜微萤觉得自己就像行走在巨兽的齿间，一旦巨兽醒来或磨个牙齿，就能把他撕成碎片。
但，接下来什么意外都没再发生。
到了东直门，看守的大内侍卫是轮岗过来的，并不知道凤殊颜之前进宫时只有三人，而且他们都认识凤殊颜，没有多问，直接放行。
夜微萤在双脚踏出东直门的那一刻，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但凤殊颜扶住了他。
“砰”。
宫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身体又是一颤，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不敢相信他真的走出皇宫。
“走吧。”凤殊颜等了一会后，轻声说道，“我们回家吧。”
夜微萤收回目光，看向凤殊颜，颤着声道：“他们……他们真的不会追来么？”
“不会。”凤殊颜唇色微勾，“我保证。”
夜微萤心安了。
他看向前方昏暗、窄长、陌生的巷道，眼里流下泪来。
凤殊颜依旧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巷口走去。
幽长的巷子，只有巷口挂着一盏宫灯。
夜微萤却觉得这个夜晚很美，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美。
他深深的、慢慢的呼吸，感受着完全不一样的气息。
巷口外面没有凤府的马车，凤殊颜进宫的时候就跟车夫说了，如果天黑时她还没有出宫，马车就不用等她。
“小姐，我们走路回去么？”若梅有些担心，“可你还病着呢……”
凤殊颜低头看夜微萤：“我们慢慢走路回去，可好？”
夜微萤兴奋的点头，声音透着喜悦：“好！”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再怎么无边无尽的黑夜，也无法遮挡他打量这个世间的目光。
从皇宫到凤府，若是步行，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程。
长到若梅觉得还在生病的小姐有可能会病倒在途中。
还有那个小丫环，真能坚持着走到凤府么？
走了好久后，若梅憋不了，看着夜微萤问：“小姐，她是……”
“她是小叶子，今年十一岁，是我哥哥朋友的妹妹。”凤殊颜看向前方，声音平静。
“今天晚上，我们离开皇宫没多久，就在朱雀巷口，我哥哥生前的一位朋友带着他的妹妹出现，说他又要去打仗了，让我帮他照顾他的妹妹。”
“我哥哥的这位朋友我几年前见过，虽不熟悉，但我知道他跟哥哥的关系很好，小叶子又那么乖，我就答应下来，保证以后会把小叶子当成亲妹妹对待。”
“我和我哥哥的这位朋友没有多聊，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甚至都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他留下小叶子就走，我就这样领着小叶子回家。”
“都记住了么？”
若梅结结巴巴的：“是……”
她又被这个诡异的故事给吓到了。
然而，她又觉得她似乎快要习惯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在心里长吁短叹着，不断瞄向一脸兴奋的“小叶子”。
“小叶子”到底是什么人？
不行了，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说不定会自己吓死自己。
而夜微萤已经被眼前的世界给迷住了。
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还是喜欢看。
那些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狗吠猫叫声，让他觉得宛如天籁。
还有街边宅子里透出来的烛光，让他感到温暖和光明。
哪怕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也不觉得疲累。
终于，凤府大门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许多下人提着灯笼，焦急的等在大门口。
看到凤殊颜出现，那些下人纷纷跑过来迎接。
凤殊颜放开夜微萤的手：“若梅，照顾好小叶子。”
夜微萤脸色发白，小心翼翼的躲在凤殊颜身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好在如梅及时握住他的手腕，故意落在众人身后，低声道：“跟着我就好，如果有人问你任何事情，你什么都别说，由我来说就好。”
夜微萤稍微安下心来，乖乖的点头。
两人进门的时候，护院注意到了夜微萤，走过来：“若梅，这小丫头是谁？不是府里的人吧。”
如梅说明了小叶子的身份后叮嘱护院：“小叶子以后就是大小姐的干妹妹，她怕生，又初来乍到，你们没事别去逗她，也别随便议论她的事情，对她要客气一些，知道了么？”
少爷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军中的人，少爷朋友的妹妹……这个身份就有点敏感了。
“放心，咱们知道该怎么做。”护院拍着胸脯，没再多问。
如梅就这样拉着夜微萤的小手，踏进凤府大门。
到了这时，夜微萤那颗一直吊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落下来，稳稳的回归原处。
他好奇的打量四周，对这个与皇宫截然不同的世界感到隐隐的欢喜。
回到凌云苑后，凤殊颜领着夜微萤走进自己的房间，转到屏风后面：“你以后就睡在这里，有空就自己看书、写字，我有空也会亲自教你，你有什么缺的就跟若梅和若兰要，无需委屈自己。”
屏风后面有卧榻，有书案，有衣柜，小虽小，却是什么都不缺。
夜微萤小心翼翼的打量房间，受宠若惊：“大小姐，您真的要让我……睡在您的房间里么？”
“以后就叫我姐姐。”凤殊颜疲惫的呼出一口气，“我累了，要睡了，你今晚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夜微萤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是。”
他想为凤殊颜做些什么，但他只是个八岁的男孩儿，又是第一次出宫，能做得了什么？
他隔着屏风，聆听凤殊颜睡下后，也不敢点烛，就这样趴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风景还有黑暗的苍穹，几乎彻夜未眠。
他怕这一切只是梦，眼睛一闭一睁，他还在幽容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