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萤听得很是专注，问了很多问题。
母子俩聊了很久，直到月亮爬到中天，又滑向西天。
当月亮消失在天空，夜晚进入至暗时刻时，夜微萤眼眸前所未有的清明、坚定，也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两团火焰，照亮了他清秀、稚气的面庞。
他直视芥嫔的眼睛：“娘亲，我要跟凤大小姐走。”
芥嫔也定定的看着儿子：“萤儿，你才八岁，凤大小姐才十六岁，你真的明白要实现这样一个计划有多难，又有多危险吗？”
“我明白，真的明白。”夜微萤双手紧紧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就像在捏紧自己的命运，“这是一场拿性命来赌的战斗，输了一无所有，赢了就能改变命运。”
“如果运气不好或者计划执行不力，你马上就会死，你不害怕么？”
“当然害怕，但即使这样，也比日复一日的干坐在这里，等待别人来决定我的生死要好。”
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性格温驯的夜微萤微抬下巴，口气决绝：“娘亲，我想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不想像草芥一样的活着。”
芥嫔沉默。
她的嫔号为“芥”，这是皇后给她取的，为的是提醒她——她只是一粒草芥，被人随手一捏就成粉碎。
“娘亲，赌一次吧。”夜微萤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将内心深处的力量传递给母亲，“我有种预感，我们能成的！如果我们因为胆小、懦弱而放弃这次机会，用不了多久，我和你都会死在皇后或紫贵妃的手中。”
他年幼，弱小，不受宠，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但这绝对不意味着他不知道这世间有多险恶。
事实上，正因为他活得太卑微，太小心，生死不由己，他才比任何人都要敏感，都更清楚自己的内心。
芥嫔动容。
这一刻的儿子就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让她切身感受到了儿子源于内心的强大与渴望。
“娘亲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吗？”她问，“你才八岁，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金鸾殿，你接受这个计划，就意味着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这条不归路细如钢丝，架在深渊之上，稍微一个不慎、不稳就会掉下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我都想好了，不会再变。”
夜微萤目深如海：“踩着钢丝越过万丈深渊，确实非常危险，可是母亲，深渊的对面有自由！人生若无自由，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芥嫔震撼。
没想到这样的话，竟是从她八岁儿子的口里说出来。
“娘亲，我想让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再提心吊胆的看别人的脸色而活。”夜微萤忽然拥住芥嫔，声音稚气却温暖。
“我想带你回家乡，看望外公外婆；我想带你去街头吃豆花，看满街的孩子在放风筝；我想长大后可以追求我喜欢的女子，与她成亲，生儿育女，让你膝下有孙儿承欢。”
“娘亲，我想变成强大的男人，可以保护你，”他的目光温柔又坚定，“让你不再每日醒来时，头上的白发都会变多。”
芥嫔怔怔看着似乎一瞬间就长大了的儿子，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既然你都想清楚了，那娘亲就全力支持你。”她缓缓的、哑着声音道，“这种事情，要么死都不做，要么拼死做成，不存在别的可能。”
“我明白。”夜微萤放开母亲，将那张皱巴巴的纸塞进嘴里，吞下，“我相信我的选择！”
芥嫔又定定的看他半晌后，忽的轻笑：“你这孩子，到底为什么这般自信呢？”
原本严肃、沉重的气氛暮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夜微萤双手捂脸，有几分腼腆的道：“孩儿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凤大小姐的计划很是高明，跟着她准没错。”
“那你又为何这么相信凤大小姐一定能成事？”
“大概是孩儿听您说了凤大小姐和凤家的事儿，觉得凤大小姐非同一般，将来必成大器的缘故？”
“你这孩子，娘亲跟你说过那么多当朝大人物的故事，你就记住了凤大小姐么……”
……
此时的凤殊颜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吩咐两个丫头：“你们都出去，把老哥叫进来，我有话跟老哥说。”
若梅道：“小姐，您吃坏了肚子，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还是先睡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说到这个她就气愤。
皇后娘娘真不是好人，第一见面就这样坑小姐，看小姐的脸色白的……
凤殊颜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盯着若梅。
若梅心尖一抖：“奴婢现在就出去。”
她拉着若兰出去，让丁寒进去见凤殊颜。
丁寒一脸不情愿的走进来，双手抱胸，斜靠在床边的梳妆台上：“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办一件很重要、很隐秘的事情。”凤殊颜道，“这几天晚上，你找个时间悄悄出去，寻一具九岁左右男童的新鲜尸体，身高大概到我的肩膀，偏瘦弱，身体无残缺，找到尸体后先找地方冰起来，留着有用。”
丁寒冷冷道：“我们说好的，我只负责杀人以及不让你被杀，别的事情一概不管。”
凤殊颜道：“你帮我办好这件事，我给你一个你仇人的同党名单，你可以先杀了那人解恨。”
丁寒即刻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唇，眼里发出兽光，狞笑：“这交易不错，我今晚就去办。”
“不许杀害无辜孩童。”凤殊颜道，“我们要办的是大事，办大事者，不可逾越底线，不可任性闯祸。”
丁寒嗤笑：“你的规矩还真多，行善积德呢？”
凤殊颜道：“你的仇家终有一日会满门抄斩，汲汲一生追求的富贵、权势也化为泡影，而他之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因为他当年毫无人性、毫无底线的屠了你们全村，如若你以后行事也是这般，同样也会遭到反噬。”
丁寒拧眉：“我真不爱听你说这些。”
“但你应该听。”凤殊颜道，“我能说服你，靠的可不是武力，而是一个‘理’字和一个‘利’字。”
丁寒张了张嘴，很想反驳几句，却发现自己反驳的理由都不够充分。
“好，听你的。”他悻悻的道，“找到后你不要食言。”
凤殊颜道：“我会欺骗对手和敌人，但绝对不会欺骗自己人，你尽管放心就是。”
丁寒哼了哼，身影一闪，不见了。
凤殊颜闭上眼睛，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剩下的只是一滩烂泥。
原来她还是会生病。
生病让她感到无力，在病好之前，她是不可能进宫了。
那个孩子……会接受她的提议吧？
他会跟她一起，用所有的力量、勇气去对抗命运，改变自己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