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的月光很美。
夜微萤坐在幽容殿前院的亭子里，拿一枝脱了毛的毛笔，在石桌上面写字。
写累以后，他放下毛笔，出神的看着挂在高墙上方的明月。
皇宫之外是什么样子？
香京之外又是什么样子？
高不可攀的山脉和无望无际的大海又是什么样子？
除了宫里有活动，需要他这个形同虚设的皇子出席以外，他不能随便走出这间宫殿。
这让他每天都在盼着宫里有活动，即使他出席那些活动也只会被所有人嘲笑和看不起。
有时，他也会在深夜或者雨天偷偷溜出去，像只老鼠一般躲在暗处，小心翼翼的观察别人都是怎么活的。
但他每天想得最多的还是——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想他这一生大概都不会见到外面的世界了。
“吱呀”，幽容殿的大门被推开了。
他迅速把毛笔藏起来，看向大门。
芥嫔怀里抱着一个油纸包走进来，把大门关紧。
“萤儿，”她笑着道，“娘亲给你带了好吃的，你赶紧吃。”
夜微萤再怎么说也是皇子，皇宫不会让他受饿的，但他平时吃的都不太好，膳食既不新鲜，也不丰盛，更谈不上美味，这导致他从小就长得比较瘦弱，除了长得高一点，简直像个女孩儿。
芥嫔心疼儿子，只要有机会就会偷偷收藏一些其他后妃、宫女吃剩或不要的食物，带回来给儿子吃。
“娘亲，我们一起吃。”夜微萤整了整衣袖，站起来，两眼弯弯的朝她走过去，“今晚是什么好吃的？”
“有很多新鲜少见的肉食，就是口味比较重，”芥嫔拉着他在石桌边坐下，“要么很辣，要么食材有些古怪，毛鸡蛋、牛鞭、蛇肉之类的，你敢吃么？”
“敢的。”夜微萤浅浅一笑，“只要吃不死人，我什么都能吃。”
像他这样的多余之人，最大的期待就是能吃上新鲜的肉食，别的不敢多想。
“这些膳食都是皇后娘娘吃剩的，因为味道太重，别人都不喜欢吃，剩了好多。”芥嫔将油纸包打开，将食物摆了一小桌子，而后拿手帕擦拭他的手，“你今日是不是又没吃饱？”
“我都吃饱了的，只是饿得快。”夜微萤乖巧的等她擦拭干净自己的手，才拿了一块点心，吹掉上面的辣椒粉末，递到她的嘴边，“娘亲，你先吃。”
“娘亲吃饱了才回来。”芥嫔这么说着，眉开眼笑的把这块点心给吞了下去，“你快吃，你在长身体，平时还要打扫大殿，得多吃点。”
她活得很累，很小心，但只要看到儿子，她就觉得她不管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娘亲，皇后娘娘不是很注重养颜，平时吃得很是清淡么，怎么今日吃这么辣的东西？”夜微萤一边享受食物的美味，一边好奇的问。
“今日下午，大殿下的未婚妻、凤将军府的大小姐来了，”芥嫔给他倒水，“她为了讨好皇后，就说皇后、大殿下喜欢吃什么，她也喜欢吃什么，皇后就故意拿这些菜招待她。”
“那她吃得下去么？咳咳……”夜微萤吃到一块很辣的鸡翅膀，咳了几声。
“她每样菜都吃了，你赶紧喝些水。”芥嫔心疼，“我看不出凤大小姐是真的喜欢吃呢，还是假的喜欢吃，连皇后娘娘都看不出来。她才十六岁呢，却能让这么多宫里的老人看不出真假虚实，这种修为，也是很少见了。”
“凤苍晴凤将军的嫡女凤殊颜小姐么？”夜微萤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对这个名字生出一丝亲切之感和怜惜之感，“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啊，生得很是美丽、优雅，跟哪一位公主、娘娘站在一起都不逊色。”
芥嫔细细琢磨凤殊颜的一点一滴，眉尖微蹙：“只是，她过于冷静、老成，心思又极为缜密，不像十六岁的女孩儿，反倒像是……六十岁的老太太。”
“十六岁的年纪，六十岁的性情么？”夜微萤对凤殊颜生出好奇之心，“娘亲，你以前说过这位凤大小姐很活泼，很爱笑，走到哪里都像宝石一般闪闪发亮，现在却变得跟个老太太似的，你说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的问题，我如何得知？”芥嫔笑笑，“不过，她性情变得这么大，恐怕是受了什么大的变故。娘亲前几日跟你说过凤家老太太六十大寿那天发生的事情吧，恐怕她就是因为这事才变的。”
“但您不是说了，二皇兄还是愿意娶凤大小姐么？”
“唉，你年纪小，这种事情你还理解不了，娘亲也很难说清楚。”芥嫔觉得自己很难跟八岁的儿子说清楚这些门道，便催促他，“你赶紧吃，吃完后母亲还有事要跟你说。”
“喔，好的。”
夜微萤慢慢的又吃了一阵后，满足的摸摸肚子：“娘亲，我吃饱了。”
芥嫔这才拿出那只小小的纸团，左右看看，再次确定四周没人后才打开，展平，放在夜微萤的面前：“这是凤大小姐悄悄塞给我的秘信，你仔细看看，然后再告诉娘亲，你是怎么想的。”
她已经找机会看过那封信。
那么小的纸团，写不了多少字，她却再次被凤殊颜的异想天开、胆大包天吓得心惊肉跳，第一反应就是立刻销毁这纸团，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张信的存在。
但在她即将烧掉纸团的时候，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也许真的是一个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犹豫之中，火折子的火焰烧到了她的手指，她手一抖，火折子掉在地上，灭了。
她认为这也许是上天给予她的一种“暗示”。
暗示她不要毁掉这个纸团。
因此她做了一个决定，让这项计划的当事人——萤儿做决定。
虽然萤儿才八岁，却也是个有主意的，她怎么样也该问问他的意见，如果萤儿拒绝这个计划，她就把纸团烧掉或者交给皇后，以此换得一点好处。
夜微萤没有老师，他认得的字都是芥嫔教的，好在芥嫔进宫之前也是个才女，他跟着母亲学了不少字，能看明白这纸团写的是什么意思。
短短几行字，很快就看完了。
他清稚的脸庞变得严肃起来。
又反复看了几遍后，他用一双漆黑的、晶亮的眼睛紧紧看着芥嫔，很是认真的道：“娘亲，凤大小姐是如何把这封信交给你的？她当时又是怎么说的？”
芥嫔见他居然没有马上拒绝，也没有流露出震惊、畏惧之色，心里“噔”了一下，便也认真起来，把凤殊颜跟她接触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夜微萤。
夜微萤很安静的听着，眼睛越来越亮，脸上也慢慢透出神采。
听完之后，他却还是不急不躁，低声道：“娘亲，你再跟我说说凤家的事情，说得越多越好，哪怕以前说过了或者是听别人说的，全都告诉我，不必有任何顾忌。”
芥嫔有些惊异，他不会真的被这纸团给说动了吧？
但她还是尽她所能，把她知道的所有关于凤家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