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得这么恼火,你一个人在外头的时候咋办哦!”熠妈陪着儿子在医院门诊部输液。
“我在外头没生过病。”假期还剩最后一个星期,想办的事都办了,想见的人都见了。正当刘熠盘算着还能做点什么的时候——生病了,高烧不退。
“没那么怪。”
“就这么怪,我这几年真的没有生过病,回来才生病的。就是个劳碌命,耍不得。”
“还劳碌命,黄瓜才起蒂蒂。自己要晓得休息嘛,一天到晚只晓得上班,对象都没时间找。”
“又开始了......上班又不耽误找对象!还是可以认识好多女的。只是我要求高,不好找。”
“有好高嘛,现在优秀的女娃娃还不是多!我都看起好几个!”
“我晓得你啥子意思,我不排斥相亲,但是现在还没必要,还早。”
“也不早了,找到对象还要耍一两年朋友,你们这一代人,结了婚还要耍几年才带娃娃,又要等到三十几岁才当老汉儿。”他们夫妻俩就是三十多岁才生的刘熠。“我们这一代说不得了嘛,下乡耽误了......”
“好好好,我二天找了对象马上结婚,结了婚马上带娃娃。”刘熠笑着应付。
“还是要知根知底。你到底喜欢啥样的嘛,我认识的人多,帮你看到一下。”
“我喜欢......单纯、善良、家教好的,最好再带一点艺术气息。”刘熠照着初恋的样子描述着,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产生想抱、想亲、想带她飞的感觉,可惜现在找不到她了......一想到这,心里就隐隐作痛。周蕾从表面看也很单纯善良,但刘熠认清她的真面目后,瞬间就不爱了,一点都不心痛。
“艺术气息......自己都没点艺术细胞,还想找个艺术家。”熠妈想起几天前,把刘熠叫上一起去参观新农村建设,让他帮参观团照张合影都返工了好几遍。
“正因为我莫得艺术细胞,所以才想找个有艺术细胞的嘛......”
母子俩聊得正起劲,突然感觉坐的地方有点不稳当,就像有人在推。地震!病室里的人都反应过来了,准备往外跑,刚起身,地面就开始剧烈摇晃,又把众人摇回座位。屋外传来柜子倒地的声音、玻璃瓶摔碎的声音和人们的叫喊声,屋里的人倒没谁慌乱,只听到有人说:“要摇好久哦!”
刘熠心想:“完了!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他死死地按着椅子,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摇晃一样......终于停了,刘熠惊魂未定,仍然保持着坐姿。
熠妈火速取下液体袋子,拉起儿子就往外跑。
还好医院的过道和楼梯够宽敞,门诊部的人员顺利撤到院子里。护士看到刘熠的液体快输完了,过来给他取了针。刘熠母子同时拿出手机,熠妈说:“我给你爸打。”除了父亲,刘熠第一反应想打给刘亚飞,翻通话记录时看到爷爷的名字,先打给了爷爷,打不通;再打给刘亚飞,也打不通。熠妈这边给熠爸也没打通。这时,有护士过来叫人去住院部帮忙,刘熠母子和一群人跟随护士一起来到住院部,帮助疏散病人。
忙完后,他们准备一起去找熠爸。出医院的路上就看到有伤员往里走,有些还伤得很重,是被人抬进来的。一打听,才知道沿山一带灾情严重。母子俩紧张对视,同声说:“先去找爷爷!”
刘熠的爷爷和大伯住在沿山的太平镇。熠妈开车往山边赶,到老镇街口就开不动了,镇上的房屋全部成了一片废墟,房梁、柱子乱七八糟地横在路中间,有少数几个人在废墟里翻。他们下车步行,途中听到有人呼救,靠近一看,根本没法救,只好记下位置,去往镇政府报告。
镇政府门前的广场上站满了人,大概整个场镇的人都集中到了这里,有好些熟面孔,但是没看到爷爷和大伯。刘熠继续往政府里面走,想找到卢家懿,他是刘熠唯一一位初中高中都同班的同学,在这做副镇长。
走进镇政府大门,刘熠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原先L形的三层办公楼,主楼已经垮平了,废墟堆到二层楼高;侧楼还立着,但也已经破烂不堪。城里的楼房没一幢垮塌,一路看到垮塌的都是平房,刘熠还以为只有年久失修的房子才会垮。这么看来爷爷家的房子也有可能垮了。
卢家懿正在着急忙慌地找帮手,看到刘熠,朝他挥挥手:“快找几个人去敬老院!刚才听说幼儿园垮了,都去那边了,这会儿听说敬老院也垮了。”
“街上也有人被压到了,可能需要机械。”
“我晓得。现在莫得机械,镇上只有一个挖机师傅,去幼儿园了。我们只能先救徒手能救的。我们的书记也在里面,也没法救。”卢家懿用下巴指了一下办公楼废墟。
“你是说,那里头有人?”刘熠心头一惊,原以为只是楼垮了。
“至少有三个人在里头。不说了,快点去敬老院,我再找几个人。”
刘熠母子赶紧小跑着出去。敬老院在半山腰,要经过爷爷家,他们打算先去看看爷爷家的情况,再去敬老院。
爷爷家院门开着,他们叫了几声,没人应答。房子没有垮,但一楼墙面布满X形裂纹。这时邻居从外面看到他们,对刘熠说:“一娃,你爷爷他们在底下的田坝搭地震棚。”
“哦,谢谢袁叔。”刘熠走出院门。
“快来,再拿点竿竿下去。”袁叔是回家取竹竿的。
刘熠上前接住,跟着袁叔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处田坝。这里又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附近居住点的村民都在这搭棚棚。终于见到了爷爷,还有大伯、大婶、表叔、表婶、姑婆,一家人整整齐齐。看到刘熠母子,爷爷长舒一口气地迎上来:“嗨呀,你们也没事啊,他爸喃?”
“城里不严重,可能没啥事。”熠妈回答。
“那你们先忙,我去敬老院了。”刘熠放下心来,准备加入下一场战斗。
敬老院的五排平房损伤并不大,只有中间那一排被山上的滚石击中,垮了几间,有五位老人困在里面,已经救出来了一位。
“幸好昨年搬进来之前加了固。”一位村民说。敬老院之前是个农家乐,去年刚刚改造成敬老院。
大家来来回回地捡碎石、搬砖块,小心冀冀地腾出空间。遇到搬不动的东西,就自制杠杆来撬。最终五位老人全部获救,都只受了点轻伤。
这时,刘熠想起了街上被困的那个人,那里也是平房,可能也撬得动。赶紧叫住刚才一起做杠杆的几个人,带他们来到街上。那人被困的位置很好找,对面有一面墙没有倒,墙上还留着一句老标语“毛泽东思想万岁”。有了之前救人的经验,几人顺利地把他救了出来。
此时已是夜里十二点,刘熠准备回爷爷家地震棚休息。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五彩学校的文副校长:“喂,熠总,终于打通了!你还好吧!”
“哦,我没事儿。”
“那就好。刘总担心坏了,这会儿让全公司的人在给你打电话!”
“请他放心,我和家里人都平安。只是灾情严重,我的假期得延长了,我想留下来做点事儿。”
“好,我帮你转达。你注意安全。”
路过镇政府,又看到工作人员在找人去卸货。川东某市政府送来一车赈灾物资,车停在新路路口,开不进来了。
此时大家都已精疲力尽,只好排成一条线,组成人力传送带,一点一点把物资传进镇政府办公楼对面损伤不重的会议室。刘熠也加入了传送队伍。一集装箱物资卸了两个小时。
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过,因为没有床,全家人都坐着打盹。熠妈看到刘熠回来,赶紧上前摸他的额头:“哎哟,你还在生病咧,遭得住不哦!”
“我已经好了。”
“真的不烧了咧。”
“都给你说了,我的病就是闲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刘熠都在敬老院和几处安置点帮忙。第五天,熠爸托人带话,他加入了隔壁洪柳市的指挥部,他曾经在那任职,比较熟悉情况。另外,如果刘熠想留下来做志愿者,就去市区南广场志愿者站登记,由市政府统一调配,以免志愿服务力量分布不均。
刘熠邀刚认识的三位志愿者一起去志愿者站。快到停车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吴葸,正在和一位居民交涉着什么。
“吴葸!你咋在这儿喃?”
“刘熠!你咋也在这儿?”
“这儿我老家啊!”
“哦。哎,我听卢家懿说,街上的居民都把老房子的木头取来当柴烧,可惜了嘛!你看这些雕花的门、雕花的窗、雕花的柱子椽子......都是文物得嘛......”
“哦,你是学历史建筑的。”刘熠想起老同学大学时的专业。
“嗯。我正在写关于川西民居的论文,上个月刚刚来找过卢家懿,拍了些照片。哪晓得一场地震全毁了......”
“那你这会儿在这干啥喃?”
“我想能抢救一些是一些嘛,就找了个‘拖板儿鞋’。这个叔叔喊我随便拉,但是车上的物资还没卸。我专门拉来换这些木头的,哪晓得他们都不要。”
“我们咋个要嘛,你看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可以开小卖部了。”一旁的大叔开腔了。
“好多人不愿意把物资交给政府,就直接送给灾民。当道的灾民物资都过剩了,偏僻的村组还缺得很。还是要交给政府来统一分配才要得。”其中一位志愿者向吴葸解释到。
“走嘛,我们还是把物资交给政府嘛。”刘熠叫上大伙儿先去卸货。
卸了货,又帮吴葸装了满满一车木头,他们才继续去往志愿者站。
刘熠很快被分配到灾情最重的清泉镇,与老家相邻。到了镇政府,刘熠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给手机电池充电,这几天通讯已经基本恢复,只是手机没电。结果所有的插板都被占满了,工作人员说,要优先满足领导需求,办公室有卫星电话可以打,但是不能占用太久,有什么话快快地说。
刘熠正好记得刘亚飞和商辉的电话号码,马上联系了他们。缔泰组织了六名志愿者,已经和师大的志愿者队一起赶赴灾区,但师大是和团省委接洽的,不知道他们最后会被分配到哪里。科熠已收到员工捐款合计26万余元,想从公司账上再出一部分,凑够50万,问刘熠是否同意,刘熠表示同意,自己又添了10万,总计捐款60万元。
在灾区服务到七月下旬,刘熠才回到津海,准备参加奥运火炬传递活动。
“要是火炬手不那么早定下来就好了,加上灾区救人、捐款、做志愿者的经历,你说不定就选得上了!”商辉说。刘熠去年经津海团市委推荐为奥运火炬手候选人,但最终未能入选,只获得了护跑手资格。
“可千万别打地震牌。灾区的英勇事迹多如牛毛,报道出来的都只是凤毛麟角,我只是做着大家都在做的事!”刘熠回到公司后,只是在两边的接风宴上简单讲了一下自己的经历,结果很快就传开了。两边的同事都把他奉为英雄,他不得不逢赞便讲自己不算什么,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