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流入宫里的人散出消息,纳兰明珠冤魂再现,并把矛头引向皇后,此事点到为止即可,宫里那帮女人会替我们做完剩下的事。”苏年年眸中精光闪过。
京城迟早要乱的,不如就由她来挑起这导火索。宫里皇后的地位一旦受到动摇,必会涉及朝堂,朝堂风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投注到朝堂上,那时候就有了比诛杀学生更为方便直接的兵变借口。学生依循旧礼的事也自然不会再有人去关注。
“学堂要怎么处置?”张复之开口问苏年年。
“流入市集吧,至于那个引发事件的学生,事情结束之后让他北上去京城的学堂吧,一个执着于旧礼的人,必定忠诚而坚毅,这样一个心智坚定的人,不搞学问太可惜了。”苏年年趴在桌上,一手枕着脑袋,另一手随意地搭放在脑袋上“等谷阳这边的学堂解散了我一定要去好好游历一番,复之你呢,有什么打算?”这些年来她答应那个人的事终于要达成了。
“不如结伴而行吧,苏兄?”张复之略带调侃的语气。
“一定一定,张兄记得多带些银子出门。”苏年年也回以张复之同样调笑的语气。
纵然现世没有十分安稳,苏年年却并没有对未来感觉沮丧或失望,因为她在乎的人都依然健在,即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钟离殇刚离开客栈就感觉身后有人在尾随他,快步穿过几个巷口拐过几个弯,正在钟离殇松了一口气时,腰身却被人猛然抱住。钟离殇手肘一弯向撞开身后的来人,却被身后的高大身影单手扣住双臂反剪在身后。
被扣住双臂的钟离殇抬脚想踢上来人的下腹,却被来人一脚格挡开来,来人圈揽着钟离殇,把钟离殇禁锢在他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离殇,你这次出来地够久了。”温热的呼吸紧贴在钟离殇耳侧,虽是缱绻的语气却又带着隐隐的怒意。
“我不是天栖帮的人,乐正帮主无权干涉我的自由。”钟离殇侧过头去想避开男人喷在他耳侧的温热呼吸。
“你是不是救过我一命?”乐正奕一口咬上钟离殇的耳垂。
钟离殇吃痛地低呼一声。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既救了我一命,我自然是你的人了,我的都是你的,我既是天栖帮的人你自然也是。”乐正奕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简直是胡搅蛮缠。”钟离殇有些气急地红了眼睛,却被乐正奕伸指按上双唇。
“嘘,别哭。”乐正奕的指尖描抚着钟离殇嫣红的柔软双唇“你该知道我是怎么处罚叛逃出天栖帮的帮众的,那些帮助你逃离的人。”乐正奕顿了一下。
“不要!”钟离殇急忙转过身伸手抱住乐正奕,他见识过乐正奕处罚叛徒,割舌而不喂药毒哑,碎颅而不砍头,挑筋而不断手脚“我会回去的,你再给我一些时间。”钟离殇把头埋在乐正奕胸口“我欠下一个人一条性命,我答应你,等我报答完她,我就心甘情愿跟你回去。”
乐正奕伸手抚上钟离殇漆黑柔软的黑发没有说话,钟离殇安静地抱着乐正奕也不言语。
“你总是知道如何掣肘我。”乐正奕突然低头覆上钟离殇的双唇,带着怒意般大力地挤压凌虐着他单薄的双唇。
“唔。”钟离殇疼痛地低呜出声,却不敢推开禁锢着他的乐正奕。
江湖人重承诺。他知道只要他许下乐正奕想要承诺,乐正奕必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苏年年在客栈宅了五日,事情果然如她预料那般进行。
京城里传来消息,一贯贤良淑德的皇后因失德被陛下囚禁于凤鸣殿内,三皇子作为皇后的养子受到牵连,被陛下发配来谷阳接替御亲王戍守边关。
突来的变故令朝中大臣变得草木皆兵,谷阳发生的事不再为上位者所关注。
“御亲王今早已离开谷阳回京,三皇子还有几日才到,现在的谷阳是城守在管事。”张复之推门而入时苏年年还在半眯着眼睛吃早饭。
“好困。”苏年年抓着筷子背转手背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言御既已离开,以城守怕事的性格这一两天就会把学堂的学生放出来。
“解散学堂的事这几日已安排袁破陆续进行,愿意转入暗桩的学生已按安排分批散于市野乡间,不愿意的学生我们会给予补助遣散,天赋异禀的学生我们将安排他们前往京城的学堂。”张复之一边给苏年年汇报着这几日的行动安排,一边拿起苏年年的碗给她盛了一碗稀饭。
苏年年倒转过筷子,轻轻敲打着桌面,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她却一直没有注意到。
“复之,加快学堂解散撤离的进度,明日天亮之前让谷阳的善学堂彻底消失,我总是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苏年年还是开口对张复之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不安。
“好。”张复之把碗递到苏年年面前。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默契,她的话语他来执行,哪怕仅仅凭借一腔感觉。
苏年年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后摇了摇头,伸手推开张复之递来的稀饭。
“复之,你怎么总要我吃这些素食。”作为一个肉食主义者,苏年年对张复之提出强烈的抗议。
“肉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早上要吃些清淡的食物。”张复之再次把碗推到苏年年面前。
谷阳城外的荒僻郊区里,一辆马车正缓慢地行驶在路上。
“主子为什么要佯装离开谷阳?”暗夜不解地问车内慵懒而坐的华服男人。
“所有事情都太巧合了,半个月前小四的谋士得到消息,小三和西北藩王联络密切,半个月后皇后溺杀纳兰妃子的陈年旧事突然被人一夜掀起,这些消息的内容看似没有直接关联,却都暗中针对小三,总感觉背后有一只手,在暗暗推动着这一切。”言御一手支着颅首,另一手散漫地拂过自己偏褐的墨色长发,慵懒地靠坐在一侧的软垫上“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情的最大受益者是谁,小三出事,矛头必定直指小四,小四再愚笨也不会用这样饮鸩止渴的方法,直到两日前谷阳城守收到一个叫袁破的教书先生所给的贿赂金。”言御嘴角勾起一个感兴趣的微妙笑容。
“你让我查的东西可真不好查啊,足足花了我两天时间。”莫名把一封加了红色封漆的信件递给言御“民间有个慈善组织叫善学堂,历年来一直以支助教育贫苦人家的小孩而闻名,但从四年前开始,善学堂逐渐走向衰败,已由原本的四家学堂演变变为两家。”莫名微微停顿了下继续往下说“无法查到学堂资助者的姓名和年龄,只知道大家称呼他为先生,先生平时不管事,除非遇到重大决策。”
“有个被抓的依循旧国风俗的学生就是善学堂的人。”暗夜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如果这次的事是那个叫先生的人为营救自己的学生所策划的,那真是相当有趣啊。”言御眼里流淌过棋逢敌手般的兴奋光芒“我这招请君入瓮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先生。”
学堂被关押的学生在言御离开谷阳当天的傍晚时分便已被释放,袁破去接的人,苏年年不放心最后的解散撤离工作,亲自来到学堂。
袁破带被捕的学生回到学堂时已月上中天,被捕的学生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的瘦小青年,看到腰间别着木槿花牌的苏年年,恭敬地走上前来。
“多谢先生出手相救,凌泠感激不尽。”凌泠抬臂合掌,弯下身来对苏年年行了一礼,有东西顺着他弯腰的动作从他袖口掉出,是一块圆形的草环吊坠。
那吊坠竟和袁破一直别在腰间的圆形草环吊坠别无二致。
苏年年蓦然白了脸色,脑海里闪过一段从前看过的民俗风情志。
止柔国信奉自然神明,常以风干的青草编织成圆环形吊坠佩戴在身上,以护佑亲人平安康健。
“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苏年年突然伸手抓握住一旁袁破的手臂,目光犀锐地直视袁破。
张复之和凌泠的视线也随着苏年年的目光向袁破看了过去,一贯精明的袁破顿时有些局促不安。
“先生恕罪,前日张兄分发遣散银两,我因担心凌泠的安全私下用张兄的银两贿赂谷阳城守,凌泠是我弟弟。”袁破突然跪在了地上,对着苏年年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袁破,你真是糊涂啊!”张复之也蓦然变了脸色。
苏年年向后退了一步,撞上身后的木凳。
“袁管事不好了,巷口突然被人封锁,有官兵向学堂的方向围了过来。”有学生突然破门而入,目光焦急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袁破。
竟来得如此之快!
苏年年闭了闭眸,再次睁开眼时目光清透而明亮,带着张复之不曾见过的果断和决绝。
苏年年开口的声音清冷而沉稳“复之,现在留在学堂的还有哪些学生?”
“大部分学生白日已经遣散,现在留在学堂的只有一些不愿意离开旧址的暗桩学生。”张复之沉声应答。
苏年年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俯跪在地上的袁破“袁破,让还留在学堂的学生马上到院子集合。”
袁破从地上爬起身来,想开口再解释些什么却又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
他知道,他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苏年年也抬脚向屋外走去,柔和的月色倾洒而下,却让人感觉分外刺骨。
苏年年的脑子飞快运转着。
袁破两天前贿赂谷阳城守,言御今早离开谷阳,两天时间言御到底查到了多少东西?官兵围剿学堂,那表示言御已经查到京城的事和学堂有关系,但言御没有带人直接封锁学堂,而是佯装出城,那就表示言御的目标不是谷阳学堂的学生,而是为了一个更大的目标。
“先生,人已全部集结完成,现在仍留在学堂的学生算上我和弟弟一共一十三人。”袁破上前俯下身和苏年年汇报。
“各位,我是现任先生。”苏年年摘下腰间的木槿花木牌高举在头顶。
“先生!”人群里响起了学生的低呼声。
“四年前泽先生病故,我临危受命接管善学堂,四年来非常感谢各位为学堂作出的贡献,也很高兴四年来和各位相扶相持,今日各位决定转入学堂暗桩,这就意味着从此世上不会再有人记得你们的名字,你们所做过的事,你们将是如影子一般的存在,你们可曾想清楚了?”苏年年的声音轻缓却沉重,一字一句,认真而仔细。
“先生愿意千里迢迢从京城来谷阳营救素未谋面的我,我愿追随先生。”凌泠突然从人群里站出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们的工作能让更多的同僚活下去,哪怕从此隐于市集不再有人记得,我也不悔。”另外一个学生举起右手站了出来。
“我虽第一次和先生见面,但曾听过先生的话语,先生说过,每种文化,每个声音都有得到被尊重的权利,我希望幻渊、止柔的文学典籍风俗文化能为东陵所接受。”又有一个学生站了出来。
“请各位记得你们今日这些愿望,在以后的前行道路上能勿忘初心。”苏年年突然弯下腰身,对面前的众人行了一礼“但,现在,我们先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实现这些愿望,请各位离开学堂跟随我离开。”
“我们愿意追随先生。”十几人一起站了出了举起右手,虽不是十分洪亮的声音,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袁破,你带着你弟弟和这些学生从后门出去,分别扮作更夫、乞丐、流民、敛尸者绕到另外的巷口出去。”苏年年沉声下达命令。
“先生,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是我把官兵招来了。”袁破站在原地没有动,满脸愧疚地看着苏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