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龙翔殿内,一个穿着金黄锦缎绣莽龙的高大男人正俯在黄金案台上批阅奏折。
“咳咳。”低沉地咳嗽声从男人喉间逸出,男人伸手捂住双唇,却引来喉间一股更大的不适。
男人突然呛咳起来,身旁有太监递上一块明黄的手帕,男人接过手帕捂着双唇呛咳了一阵这才缓过气来。男人伸手放下手帕,只见明黄色的手帕之上,一滩暗红色的血渍触目惊心。
“陛下!”太监焦急地伸手接过皇帝手上的帕子,就要冲出门去请太医。
“退下,不许声张。”男人低声呵斥太监。
太监闻言静静立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不敢再说话。
“下午御亲王求娶苏府三女儿苏陌年的事你怎么看?”男人突然开口问一旁的太监。
“陛下不是应允了御亲王?”太监不解地开口。
“今日阿御和我说,他愿余生戍守谷阳边境,只要朕为他和苏陌年赐婚。”男人低声咳嗽着“朕的亲弟弟,乃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怎可为了一个女子自断前景,如果有一天。”男人的声音渐渐低了起来“朕若不在了,有他在朝堂守着,朕才能安心。”
门外传来侍卫疾步行走的声音,紧接着有太监走进殿内通传。
“陛下刚刚收到三殿下的飞鸽传书。”太监跪在地上双手高捧着一个竹筒。
男人身旁的大太监伸手接过竹筒,递给端坐在书案前的男人。
男人宽大的衣袖一挥,来送信的太监马上行礼退了出去,此时殿内只剩下男人和贴身太监两人。
男人打开漆封的竹筒,展开里面的纸条细细阅读。
谷阳捕获一批善学堂内反文化异心者,现已秘密押运回京,请父皇封锁处置京内善学堂,以儆效尤。
“此事交给御亲王处理。”男人眼中闪过几丝狠辣,把纸条放置在烛火上方,火焰一下就把纸条吞噬成烬。
“陛下为何不交由四殿下处理?”太监不解地开口。
“琰儿身上不可沾染任何血腥。”男人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对折好装入一个锦囊之中,交给立在一旁的贴身太监“传圣旨时把这锦囊一并交给御亲王。”
苏府破旧院落的屋顶上,言御和苏年年并肩仰躺,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相视而笑。
“年年,嫁给我好不好?等我们成亲了我就带你回谷阳。”言御凝视着苏年年的眼睛,风雅的桃花眼内满是荡漾的柔情。
“我……”苏年年静默地低垂下头,从怀里摸出四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的木槿花牌,翻转到刻字的一面轻轻摩挲。
“你想要做的事情,那些未达成的心愿,我都会和你一起完成。”似乎察觉到苏年年的不安,言御伸手握住苏年年拿着木牌的手掌。
柔和的月光下,木牌上年字的后面刻着一个歪扭的容字,显见刻字者的雕工是多么的拙劣。
言御看着木牌上那个笔画浅淡的歪扭容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年年你这容字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字。”言御伸手拿过苏年年手上的木牌。
苏年年的耳朵因言御的话语而微红,她有些恼怒地推了推身侧的言御,言御翻身避开,安抚地摸了摸苏年年的脑袋,从屋顶上坐起身来,伸出白皙的修长指尖点画在木牌上,不一会儿一个直刻入木的洒脱容字覆盖了之前那个浅淡的歪扭容字。
言御把木牌递回给苏年年,拉着苏年年躺下。
苏年年接过木牌,有些好奇地摸着木牌上入木三分的容字感叹道“言御等哪天你落魄了当个木工都能养家糊口了。”
“年年,你都还没答应嫁给我,这么快就开始担心婚后养家糊口的问题。”言御有些好笑地揉了揉苏年年的发顶。
苏年年已不记得她昨晚是如何睡着的了,只知道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抱着枕被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身旁的言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年年,你醒了。”丁一从门外打帘而入,手上端着一些洗漱用品。
“丁大哥,等会陪我去趟相府。”苏年年熟悉地接过丁一手上的东西漱口擦脸。
“年年,出什么事了?”丁一有些疑惑地开口。
“算了,过几日吧,来日方长。”苏年年突然有了一瞬间的近乡情怯,她扔下脸帕赤脚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书案边研磨写下一封信折叠装好交给丁一“丁大哥,你等会把这封信送去相府交给谷相,我去学堂转转,中午在以容的客栈碰头。”
京城御王府宅院内。
“主子,陛下昨夜让贴身太监送来一个锦囊。”言御刚踏入自家府院,在院外等候多时的暗夜就已迎上前来。
“陛下?”言御嘴角微微勾起,上扬的桃花眼内是无法遮掩的愉悦之情,伸手接过暗夜递来的锦囊打开。
“三殿下在谷阳捕获两个反文化的异心者,已秘密押运回京。”暗夜俯下身子低声附在言御耳侧。
言御取出锦囊内的纸条打开,宽大的雪白绢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不留
“被捕的是哪两个人?”言御眉心微皱,上扬的嘴角微微敛起。
“有一个是之前谷阳城守私下释放的反文化书生,另一个自称是善学堂的管理者先生。”
“陛下现在对善学堂是什么态度?”言御指尖轻敲着大腿外侧,神色渐渐凝重。
“三殿下极力鼓吹陛下处置京内的善学堂,陛下对此态度善不明朗。”暗夜沉声说着。
“自年年接手善学堂以来,善学堂在世人眼中日渐衰败,只怕陛下是要对善学堂动手了,暗夜赶紧给我换上宫服,我要入宫面见陛下。”言御快步向屋内走去。
苏年年和丁一翻墙出了将军府就分道扬镳,苏年年往学堂的方向而去,丁一往相府的方向而去。
“陌年?”一道迟疑地温润呼唤在苏年年身后响起。
苏年年回过头去,一张熟悉的温柔笑脸映入眼帘,一身泥泞的张复之静静地站在街角的那头,笑容温润地看着她。
苏年年蓦然就红了眼眶,向着张复之飞奔而去,不顾街上传来的异样目光。
“复之。”苏年年伸手抱住张复之,开口的声音竟有些微咽。
“你平安就好。”张复之神色平静地伸手回抱住苏年年,眼眶竟也有些微红。
“主子。”街角的另一头暗夜和言御骑在马上驻足看着眼前的一幕。
“走吧,入宫。”言御眸色微沉,率先策马离开“本王信她。”
“复之,你还好吗,谷阳的学生现在怎么样,你怎么突然回京?”苏年年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她有些激动的情绪。
“你失踪的第三日,凌泠因担心你,去街上打探消息时被捕,因为凌泠是善学堂的人,官府把目标对准了善学堂,袁破收到朝廷发布的要全国缉捕善学堂管理者先生的消息,竟冒充你去官府自投,谷阳暗桩的人看到凌泠和袁破被捕入狱按耐不住,想暗中营救,中了三皇子所设下的圈套,暗桩的人被三皇子秘密屠杀,我们设在谷阳的站点几近全军覆没,凌泠和袁破两人十五日前已被秘密押送回京,估计明日正午抵达京中刑部。”张复之神色平静地说着,苏年年却是越听越心惊,冷汗逐渐从她掌心渗出,苏年年的手掌有些微颤。
“对不起,年年。”张复之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了苏年年的腰间。
“复之,你们没有收到我派人传回去的消息?”苏年年伸手抓握住张复之的手腕。脑中几个念头一闪而过。
张复之微微启唇,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苏年年脸上的神色蓦然一白,身前的张复之微微踉跄了一下,苏年年这才注意到她手掌间的温度异于常人。
“复之你发烧了!”苏年年伸手圈揽住张复之的肩膀让他的头颅倚靠在她的肩头。
三皇子大费周章地抓捕凌泠和善学堂的管理者难道是为了在陛下面前立功?如果是为了立功三皇子为什么不把暗桩的人也押送回京交由陛下处置,而要秘密杀害?三皇子这么做是为了挑起陛下和善学堂的矛盾,善学堂历代在贫民中颇有威望,三皇子这是想挑起陛下和贫民的矛盾,然后,以此借口兴兵?
盛夏的冷风从街角吹来,苏年年深吸一口气。
原来她和善学堂,从凌泠第一次因依循故国旧礼,祭拜先祖开始,就已经卷入了这场政治斗争,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此事必然已经波及京内善学堂,现在能救善学堂的办法只有一个,交出善学堂的管理者先生,让先生告罪天下并由陛下当众处决,这样既能不激起民愤又能杀鸡儆猴。
舍一人而护一城,这笔买卖从哪看都是划算的。
看着苏年年眼底逐渐涌现的决绝光华,张复之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年年,如果我有事情一直隐瞒你,你是否会原谅我?”张复之靠在苏年年的肩头低语。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事情瞒着你?”苏年年心头思绪沉如泰山,嘴巴上却是一副随性调侃的语气。
张复之伸手圈揽上苏年年的肩膀“年年,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去游历天下。”
“好。”苏年年柔声应答。
张复之放置在苏年年背心的手掌蓦然抬起,猛然击向苏年年的颈后。
苏年年眼前一黑,还未反应过来便昏睡了过去。
张复之搂着昏睡的苏年年,伸手扯下她腰间的木槿花牌。
皇宫内言御对着上位的王者单膝而跪。
“请皇兄收回成命,放过善学堂的书生。”言御跪在地上,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的兄长,神态间却丝毫没有卑躬屈膝的感觉。
皇帝目光明灭地看着这个自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和他意见相悖的胞弟,手指用力地敲打着桌案“阿御,你这是要抗旨么?”皇帝目光微沉。
“皇兄,三殿下怂恿你处置反文化的善学堂书生是想激起你和贫民间的矛盾,从而有清君侧的兴兵借口,这难道你看不出来?”言御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阿御,我们都是自幼身处高位的人,你该懂得,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个道理,倘若这次不严加处置反文化的善学堂书生,以后人人争相效仿,将会动摇我朝根基。”皇帝眉头皱起。
“现在太平盛世,宜采用安抚怀柔政策,皇兄可以关押囚禁那名书生并解散善学堂,不必采取铁血手腕。”言御言辞犀利地辩驳,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阿御,你变了。”察觉到言御微变的神色,上位的皇帝突然笑出了声“若是以前的你在迈入殿门的一瞬便会发现殿内的异样。”皇帝的目光移向殿内不起眼的一角,那正燃烧着的香炉。
言御捂着发闷的胸口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桃花眼微微上挑,嘴角挂上了皇帝所熟悉的风雅笑容“皇兄竟是连我也算计在内么。”
“朕百年之后,自是不能留有骂名的。”皇帝嘴角挂着的是上位者独有的诡谲笑意“御亲王忠君爱国,屠杀京内反文化善学堂书生五十余人,亲自诛杀善学堂反文化者头目先生,朕深感御亲王铁面无私公正不阿,特封御亲王为摄政王,朕故去后,摄政王将监督辅助新君处理朝中事物。”皇帝说完低低咳嗽起来。
“皇兄,如果今日我一定要出这个殿门,你会如何?”言御背转过身,没有再去看首位上那个明黄色的高大男人。
“来人。”皇帝低喝一声,有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玉石砖上,随着皇帝的沉声低喝,不断有侍卫从殿内四面八方涌现“今日若让御亲王走出这殿门,你们提头来见。”
言御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推掌而出。
面前不断有人倒下,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言御此刻心里担心的却是苏年年的安危。
万一她的身份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谁能护她周全?现在的她是否安全,她和他的感情本就脆弱地如履薄冰,她收到他屠杀善学堂五十余人的消息时会如何,她是否会愿意听他的解释?
“朕今早已下旨让苏府温氏收苏玉琴为嫡女,你既跟朕求娶苏府嫡女,朕便成全你,赐婚你与苏玉琴,半月后完婚。”皇帝恼怒地看着殿内倒下一片的侍卫,开口激怒言御。
“皇兄。”言御嘴角挂着一丝苦笑,突然喷涌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
华贵的锦缎染上血腥,平日珠宝玉石点缀的墨褐色长发此时凌乱不羁地扬散在空中,离殿门近了,离殿门又近了一步。
就在言御一脚踏出殿门之际,一支金黄色的羽箭从宫殿里疾射而出,猛然贯穿言御的肩头。言御捂着旧伤未愈的肩臂缓缓转过头去,只见皇帝手持一把金黄色的弯弓,嘴角有血丝不断地滴落。
又有侍卫围了上来,言御却是突然放弃了抵抗,任由那些侍卫将他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