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四周一片静悄悄,偶有几声犬吠猫叫,黑影一闪而过,树叶微动,猫狗皆停,望向天空,并未发现什么,接着睡觉。
位于都城临宁最高点的,不是皇帝住的皇宫,而是祭司住泠月宫。那是一座全身漆黑,即使是在白天,也会显得阴森森的宫殿,四周寸草不生,只有这么一座宫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如魔神一般,俯瞰着临宁,保佑着大宛。
黑影在殿外的走廊上停了下来,单膝跪地,一手放于膝上,一手放于地上,低着头,“无苍道人二徒弟暗月,求见博额祭司。”
暗月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泠月宫外回响,可跪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出来,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就悄悄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整个泠月宫跟一座死城似的,半丝人气儿都没有。暗月就大着胆,缓缓地站起了身。
锤了锤跪得有些酸疼的腿,又四下里再张望了一下,确定整个泠月宫真的没人后,就推开了眼前由乌木做成的厚重木门。
乌木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打开,皓白的月华随着门打开的缝隙,慢慢铺满小半个大殿,原本漆黑的大殿内,因了月光的倾入,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内。
暗月好奇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了大殿内。
一般的大殿内都会有七十二根大柱支撑,如临宁的谦和殿就是如此,而这个殿内,只有四根,且每一根都需六人左右才能环抱住,全部都是漆黑色,好像每一任祭司,都很钟情黑色,这种单一颜色。
因月光只照进来门口那一处,虽能勉强不会在殿内撞到柱子,但殿内的全景还是无法看清。暗月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吹,一簇火苗在火折子的上头缓缓燃起,暗月把火折子往前一递,立马有一个又红又大,晶莹剔透的珠子出现在眼前。
暗月愣了一下,又眨了眨眼,吓得连连后退了三步,由于过于紧张,导致左脚卡到右脚,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暗月吓得脸一下子就白得如死人。
眼前的珠子并不是一般的珠子,而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眼珠子。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暗月,一动不动。
那眼珠子渐渐远离暗月,又隐回了黑暗中,暗月以为没事了,刚想爬起来,眼前忽起一阵大风,厚重的乌木门,被紧紧的关上了,大殿立马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暗月眨了一下眼,立马翻身起来,向大门处跑去,他却哪快得过那个怪物,还没跑两步,就被一股力量脱了回去,且被提着左腿,整个人被倒吊在了半空中,暗月挣扎了半天,都没挣脱掉那股束缚住他的力量,一向杀人不眨眼的暗月,此刻也有些心慌了。
“你刚说,你是谁?”黑暗中,有人缓缓地开了口。
“博额祭司,博额祭司,是我啊!暗月,清王爷的师弟,无苍老人的二徒弟啊!”暗月听到那个声音,简直都要激动哭了,太好了,终于来了个活人了,他有救了。
“无苍那老儿的二徒弟?”博额思索了片刻,终于是想起他是谁了,“那你的血,一定还不错。”
“博,博额祭司,您,您说什么?”暗月以为自己听错了,颤着嗓子,轻声问道。
“我说,你的血还算干净,能给了我,是你的福分。”
“博……”暗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脖子一凉,好像有什么冲身体里喷出,眼睛一转,他看见了一张血盆大口,正在他的下方,张嘴接着他的血,他想叫喊出声,却发现颈动脉被割破的同时,喉管也被划破,张了也只是满喉管的风。
被单脚吊在半空中的暗月,就如一只被割了血管在放血的鸡,血源源不断地奔离自己的身体,待到血快流完时,还会条件反射地痉挛一阵,身体不住地强直,肌肉收紧,然后又放松,又收紧,几个来回后,暗月不再动弹,博额又摇了摇暗月的尸体,待到最后一滴血滴落在嘴里后,他就如扔垃圾一样,把暗月的尸体扔到了一边。
他甩出一阵风,大殿的一侧窗户被打开,月光洒进了大殿,如果暗月还活着,也一定会被吓死。
一头高大的火红色皮毛的狐狸,就站在月光中,嘴边的毛还沾有血迹,有些湿润地纠结在一起,他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一下唇边的毛,把那些血迹都舔舐干净,又低头,舔了舔自己爪子上沾着的几滴血液,抬起前爪,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没有血迹后,这才转身看向暗月的尸体。
暗月已死,他的三魂七魄缓缓地脱离他的身体,在虚空中慢慢凝结成形,他的魂魄恢复了正常人的身高。
“博,博额祭司?”暗月看着眼前这头火狐,带有一些质疑地缓缓问道。
“知道的太多,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我看这酆都你也不要去了,就留下来,成为我的补剂吧!”博额血红的双目大亮,暗月的魂魄就这么不由自主地向博额飞去。
博额张开嘴,一下子就把暗月的魂魄吞入了口中,咽下去之后,竟还打了个饱嗝。
“嗯,第一百个,勉强饱了。”
“咦?刚还有一丝死气,怎么此刻全没了?”泠月宫的上空有一人问道。
“说的是呢!今天生死簿上突然消失了一百人,可真是奇了怪了,竟然还有人敢跟陛下抢生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另一个人接茬道。
“这里没有,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博额侧耳细听了一下,待到那二鬼真的走远后,这才全身心放松地趴在月光里,慢慢地吸收着月华,把刚喝下去的血,慢慢在体内化开。
前段时间被白墨伤了幽精,致使他元神大损,每每到中午时分,全身的血液都会如沸腾的开水,那滚烫温度,他需要泡在寒潭里,才能勉强抵抗一二,而到了月中时分,则全身血液如结了冰一般,冷得他不停地打寒颤,需要坐在温泉里才能好受些。
如今喝了这一百人的血,终于可以把血液里的冰渣子都化开,不用再受那如又重新置身在寒牢里才会有的罪,而这一百人的三魂七魄,也正好能修补他的幽精,虽都是凡人的,不能完全修补好,但聊胜于无。
待到月亮渐渐落下,第一缕晨光照耀进泠月宫的大殿内,那头火狐慢慢地,由四肢开始,渐渐幻化成人的手脚模样,然后,是全身,待到太阳完全升起,那头火狐已不见了踪影,而他刚趴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体修长,浑身皮肤苍白如纸,一丝不挂的美男子,墨色的长发披散在地上,发尾挂着腰间,黑白分明的画面,使其腰部的曲线很是惑人。
在晨光中,慢慢地一手撑着地,一手抬起抓住窗棂,优雅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全身上下,确认都完好后,才缓步走到最里面的一根柱子处,从地上捡起黑袍,简单地披在身上后,赤脚走到乌木门边,刚想开门,却突然想起大殿内的那些尸体,转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广袖一挥,幽绿色的火焰顷刻间,就把那些尸体化成了灰。
“大人。”博额打开门,殿外已经跪了准备进来打扫的人。
“准备花浴,我要泡澡。”
“已备好,大人请这边走。”常年跟在博额身后伺候的侍女,低头回道。
“嗯。”
博额挥退下人后,脱了黑袍,一步一步步入浴池中,一身的血腥之气,在温水的清洗和花香的掩盖下,渐渐地越来越淡,最后,连他都闻不到了,他才从浴池里起身。
刚出浴房,侍女就上前来,“大人,无苍道人求见。”
“让他等着。”
“是。”
无苍道人在偏殿一直等到黄昏时分,博额祭司才同意见他。理了理衣袍,整了整发冠,确认无错后,才跟着侍人去了大殿。
大殿内摆了一个长书案,案台上摆着文房四宝,博额祭司正拿着笔,站在书案后,不知在画着什么,无苍不敢乱看,见到博额后,先是单膝跪地,给他请安。
“无苍,你找吾有何事?”博额连眼都没抬一下,冷声问道。
“小老儿昨夜吩咐那二徒弟来与祭司说事,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去,也没有一个消息传来,故想来问问,祭司大人昨晚,可有见过小老儿的那二徒弟?”
“不曾见过。”博额笔尖一抬,算是结束画作,把笔放在笔架上,后退了三步,隐于暗处,“无苍,你来看看,吾画的这幅画,如何?”
无苍心中虽担忧着暗月的安危,却也不敢驳了博额的意,站起身,走到书案后,低头看纸上的画。
一棵高大的梨树下,一蓝衣女子闭着眼躺在地上,唇角微扬,一白袍男子俯身在女子的上方,一手执着那女子的手,目光深情地看着那闭眼的蓝衣女子。
“这,蓝衣女子,眼熟得很,小老儿像是在哪见过。”
“她啊!你昨日才与她下了一天的棋。”
博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感觉到丝丝凉意入心头,无苍暗暗心惊,还好他都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
“无苍,你还有事吗?”
“已无。”
“那你回去吧!”
“是。”无苍转身,冲博额行了一礼,刚要转头,却眼尖地发现了柱子高处,一个淡淡的十字划痕,目光暗了暗,抬步出了大殿,快速离开了泠月宫。
回到他自己的小院,确认无人后,这才跌坐在回廊上,暗月怕是,已被博额杀了吧!那个十字划痕,是暗月的独门暗器——月杀,所留下的,这说明,昨晚在大殿内,他与博额进行了一次殊死搏斗,但没能活着走出泠月宫。
博额!无苍双拳捏紧,这笔账,迟早要找你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