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去后的第五年。
许庭深终于成为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他抢走我的小狗,侮辱我的妈妈。
只是为了让我体验他当年被我折辱的痛苦。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我已经死了。
1.
许庭深结束节目录制时,舞台下早就水泄不通围满了记者。
曾经籍籍无名的他,终于成为了大明星。
“《战场》刚刚杀青,请问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上次您参加综艺的反响非常不错,有计划长驻吗?”
“听说最近和曲小姐有争闹?会对后续结婚的计划产生影响吗?”
他原本冷着一张脸往前走,忽然听到“曲小姐”三个字,面色温和起来,停下步伐看向提问的记者。
“请问你哪来的消息?我与曼曼关系好着呢,而且是非常好。”
我飘在半空中,有片刻的愣怔。
言语中偏袒的意思何其明显,仿佛要将他对曲曼曼的喜爱公诸于世。
这么多年了。
他变了,又似乎没变。
眉眼冷洌桀骜,若不是远远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我压根认不出他来。
记者追着许庭深到了化妆间,身边的经纪人拦下来他们,“今日就到这里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许庭深没有说话,而是自顾自地推开化妆间门。
——“许先生,我是年年的妈妈啊,你还记得她吧!”
我妈声嘶力竭的声音从化妆间传来。
我连忙飘过去看,只见她跪在地上,枯槁的脸上呈现病态的黄,双鬓散落的发丝有些遮住她的双眼。
她局促地将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
“常年年啊,你记得的吧?我是她妈妈啊。”
见许庭深没有没有应答,她又撕心裂肺大喊了几声。
我的心瞬间被堵住,一阵入骨的疼痛涌进四肢百骸。
在我记忆中,妈妈从来都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死了五年。
在我没有记忆的这五年。
究竟发生了什么。
门外闪光灯不断。
经纪人慌乱地要去关化妆间门。
许庭深深邃的眼眸黯了黯,视线只轻轻掠过我妈一眼,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勾了起来。
“有什么好关的,既然能找上门来,就不怕人看。”
“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2.
妈妈枯黄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背后都是记者狗仔,只要她一说出口,明日的头条新闻很大概率会是她。
妈妈抿着嘴唇,有些手足无措,“许先生,我想找你借钱。”
借钱?
我飘到妈妈身旁。
许庭深漠然地笑了起来,“常年年是很重要的人?我要因为她借钱给你?这位太太,你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三个不加掩饰厌恶的反问。
当年我做得那样决绝,他厌恶我,是应该的。
心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我甚至分不清是因妈妈而痛,还是因许庭深的反应而痛。
妈妈垂下眼眸,讷讷道,“许先生怎么会不记得年年,你们从前……”
“够了——”许庭深收住笑意,厉声喝止,“我没有兴趣听陈年往事,这里是我的私人化妆间,这位太太,我想——我可以告你的。”
众人哗然。
这里的确是许庭深的私人领域。
且不论妈妈怎么闯进来的,单凭许庭深下了驱逐令,妈妈一定是非走不可的。
我知道许庭深生起气来有多可怕。
下意识想要拉妈妈,手却从她的胳膊上化为虚无穿过。
我愣怔了片刻。
只见妈妈眼中噙着泪水,双手撑着地,“扑通”一声朝许庭深重重磕头。
我从未见过妈妈这副模样。
她自小家境就不错,就算嫁给爸爸也算中等人家,人前人后都会有人唤她“常太太”。
几时会沦落到求人借钱的境地。
爸爸在哪啊?
我在她面前拼命招手,可她完全看不见我。
不少镜头对准着她,拍下了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许庭深冷漠地看着。
许久才道,“为了钱,你就这样放弃你的自尊?”
我妈灰白着脸,“求求你,我没有办法了。”
“晴晴还在医院躺着,我实在拿不出钱来了,求你借我五十万,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怎么会?
晴晴是我的亲妹妹,身体一直都很好,怎么就住院了?
许庭深嗤笑了一声,“不用你当牛做马。”
“——借钱可以,让常年年来借。”
3.
原来,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我妈嗫嚅着嘴唇,“可是年年已经……”
她压低了声音,我却听见她喉间的哽咽。
许庭深面色一冷,“不愿意啊?也是,她当年求着要嫁外国,一看如今的模样,她看不起你们这群穷亲戚了?”
当年。
在他眼中,我为了权利地位嫁给段逸云。
因而抛弃了当年还是一穷二白的他。
我妈濡湿了眼眶,再也没有说话。
许庭深挑了挑眉,忽然起身,讥讽的笑意浮在脸上,“借钱可以,让常年年来借。”
“常太太,我只有这个要求。”
门外聚起来的人群因他离去而散去。
记者则纷纷涌了进来。
“太太,请问你和许先生什么关系。”
“常年年是你的女儿吗?你可以告诉我一切,我会帮你的。”
我妈瘫坐着地上许久。
才颤颤巍巍地撑着身子站起来,手中紧紧攥着常晴晴的病历单。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涌出来,轻声道。
“年年啊,妈妈想你了。”
我忽然想起来。
沉睡五年后,我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妈妈。
她站在阳台上,一边叹气一边流泪。
身后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墙上挂着的日历上写着2023年。
只是,早上我还在混沌中。
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4.
妈妈没有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
我跟着她回了市医院。
她隔着窗户看着常晴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约是长久地病着。
常晴晴的脸色很苍白,明明已经十八岁了,却瘦到仿佛只有十一二岁,薄薄的一层皮裹着骨头,头发被剃光了。
她最爱美了。
还说以后要做最闪亮的idol。
我的鼻头酸酸的,可是眨巴眨巴眼睛,却没有眼泪落下来。
也是,做鬼的。
哪会有眼泪。
“常太太,医药费真的要付了,不能再逾期了。”
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
是收费站的护士。
妈妈转身过去,讨好地说,“能不能再宽限一段时间,我很快……很快就能筹到钱。”
“不行啊,常太太。”护士皱起眉,“我们已经宽限了一次又一次,这次是最后通牒了,实在不行,晴晴可能得出院了。”
妈妈踉跄了几步。
她很清楚,一旦出院,对于常晴晴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的士。
我跟了上去。
的士停在了许家别墅的门前。
这里,很陌生。
七年前,许庭深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跑龙套。
我们在片场认识。
那时候我也只是初出茅庐的化妆师。
师傅让我专门为小演员化妆。
我第一次见到他,即使古装的头套将他的头皮崩得紧紧的,也一眼能看出他的五官惊为天人。
可是主角害怕被他抢了风头,特地嘱咐我。
“把所有人的脸都涂黑。”
然而,有些人天生丽质。
那部戏播出后,只有几帧的画面,被网友反复剪辑。
许庭深小爆了一场。
奇怪的是,他找上了我。
“谢谢常小姐为我化妆。”
我问他为什么谢我。
他的笑容谦逊又温和,“你只是涂黑,并再无其他动作,我应该感谢你的。”
我知道这个圈子里总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为了不受波及,我也只是按上面的意思办事。
借由此次,我才认真地看向眼前人。
5.
熟悉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家庭并不富裕。
爸爸早逝,妈妈病弱,他和妈妈挤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
我时常会去看他们,和他们窝在一起吃火锅。
秦臻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也急于促成我与许庭深。
那时候,我以为我真的会嫁给许庭深。
直至——许庭深拍了个小爆剧,里头的女主角缠上了他。
她来头不小,是家娱乐公司老总的独女,叫做曲曼曼。
曲曼曼生得很漂亮,天生就是吃娱乐这碗饭的。
弯弯的眼笑起来像一轮弯月。
她找上了我,说起她第一次见许庭深的场景。
“他啊,这个人就是太执拗,明明不喜欢你了,还不敢说。”
“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你应该放他走。”
我知道她的意思。
论权势,轮地位,论样貌。
我通通比不上她。
起初我并不在意这位曲小姐。
可次次探班,他们总坐在一块说说笑笑。
秦臻也劝我,“年年,不适合的就应该离开。”
她温和的眉眼上还挂着笑。
一如从前。
再加上许庭深的态度很不明确。
我彻底失控,第一次与他说了分手。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哪里是眼前的单栋别墅。
佣人迎了出来,“太太抱歉,我们先生说——要借钱的话,让常年年来借。”
妈妈局促地往院子里张望。
一条狼狗往我这个方向不停地吠。
我认出那是五年前,我在路上捡到被人遗弃的小狗,我还给它取名呢,叫欢欢。
不是妈妈在养着吗?
怎么又辗转去了许庭深家里。
我小心地避开欢欢,飘进了客厅里。
屋子里头的装潢很是气派,到处都是金色摆件,活脱脱的古代皇宫。
是曲曼曼喜欢的风格。
我心中有些苦涩。
一路上我听了很多他们这几年的事。
一见钟情,面见父母,即将成婚。
许庭深还在三年前正式签在曲氏娱乐集团下,正式成为曲家最大一棵摇钱树。
悠扬的音乐下,许庭深和曲曼曼正在跳舞。
秦臻则坐在一旁乐呵呵地打着拍子。
“庭深啊,下部戏的女主角是曼曼?”
曲曼曼嗔笑了起来,“阿姨,哪里的事,深哥最近在拍电影呢,我在陪他对戏。”
“不过——”她话音一转,“深哥,外面的女人是谁啊?”
她是认得我妈妈的。
当年在剧组时,只要在省内,我妈经常给我送汤喝。
娱乐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她曲曼曼想要知道点东西并不算太难。
——她找上了我妈。
巧笑言兮的,“阿姨,我喜欢许庭深,若不是你的女儿从中作梗,我们早在一起了。”
我和许庭深正常的男女关系。
硬生生被她说成了是我与他人争一个男人。
我妈气得发抖,我爸更是直接被气进了医院。
而此时的故意询问,不过是在许庭深面前,她是只娇弱无比的小白兔罢了。
许庭深轻轻笑了起来,坦荡道,“常年年,还记得吗?”
曲曼曼脸上的笑意僵住。
一旁的秦臻愣愣站起身,“常年年,她不是——”
忽然觉得失言,她抿了抿嘴唇,低声问,“是她的家人?”
6.
许庭深没有说话。
松开了曲曼曼的手,他走到二楼的阳台上。
已是初秋,隐隐有些寒意。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昏暗的路灯下,我妈整个人瑟缩在门前,佝偻的后背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
我听见他低声道,“常年年,你可真会躲啊。”
可是,我就在你身边啊。
许庭深长长叹了口气,迈开长腿准备往楼下走去。
“喂,许庭深别走啊。”
“我妹妹还在医院呢,你张开眼睛看看啊,和我怄什么气。”
我一边喊着许庭深,一边忽然见到我妈接了个电话,随后火急火燎拦了辆的士。
周身的空气忽然稀薄起来。
我重新被吸回了妈妈的身旁。
她通红了双眼,双手紧紧攥着手机。
我想要拍拍她的后背宽慰她,却再一次从她身体里穿过。
妈妈紧赶慢赶回到医院。
常晴晴已经被到手术室了,医生说她的心脏迅速衰竭,必须抢救。
妈妈没有说话,捂着眼睛靠在墙壁上。
痛苦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失控压抑的话仿佛积闷许久的巨石,重重砸在我心里。
“年年啊,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就不会只剩妈妈一个人了。”
“你妹妹得了癌症,医生说治不好了,是妈妈强留着她。”
“你爸爸也走了。”
“你们为什么都走了,就剩妈妈一个人了。”
爸爸走了!
他怎么走的?
我着急地在妈妈身旁扑腾。
她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汗水濡湿了她的额发,身子一软,她整个人瘫坐在地板上,呜咽着,“晴晴,你陪着妈妈,不要再离开我了晴晴。”
不少人侧目看她。
我莫名平静下来,蹲在她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妈妈,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仿佛心灵感应般,她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抬起头来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脸上的泪还未拭去,已经挣扎扶着墙爬起来,“年年,是你吗年年。”
我站在她身前。
可是她,看不到我。
“常太太,你说晴晴病了,我特地来探望她。”
妈妈的背一僵,她伸手拭去泪水,才转身过去看向来人,“许先生,劳烦你来看晴晴。”
“可是晴晴现在在手术室,恐怕……”她哽着声,“暂时见不了她。”
许庭深一身便装,戴着鸭舌帽,目光落在“手术中”这三个字上。
讥讽的笑意溢了出来,“怎么妹妹在手术,做姐姐的不回国看一看?”
许庭深!
你真是王八蛋。
我妹还在手术,我妈那么痛苦,你怎么能讲出这样的废话来。
我忍不住冲到他面前疯狂谩骂。
身后却忽然传来妈妈满是痛苦的声音。
一字一顿、陈述宣告着我生命的结尾。
“许先生。”
“年年死了。”
“五年前我的年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