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寒回到家宅后,径直进了书房。
需要处理的公文奏章已经堆了半张桌子,有很多都是直接从丞相府搬过来的。
其实,他直接去丞相府办差,会更方便。
但为了等待苏戚的到来,麻烦些也无妨。
薛景寒坐在桌前,翻阅奏章,不时提起笔来批注一二。需要上呈天子的,就单独放在右上角。
如此,便过了两个时辰。
杀戈端着饭菜进来,放在旁边案几上,低声提醒道:“大人,该用午饭了。”
薛景寒凝神细思,许久没有回话。杀戈只好悄悄退出去,把门口扑蝴蝶的黑猫抱起来,去后院喂食。
黑猫不太乐意地扑腾着爪子。
“乖些,别打扰大人。”杀戈挠挠它下巴,叹了口气。“虽说吵闹也不能让他分神。要是苏戚在就好了。”
那样的话,就算大人忙碌,也会腾出时间来,陪苏戚用饭。
薛景寒处理完一沓奏章,揉了揉眉心,转而查阅堆积的信件。故交问候的,先放一边;与朝政要务相关的,则拆开浏览。至于那些高门权贵寄来的邀请信函,一律扔到地上的篮子里,方便杀戈提到后厨当柴火。
他翻着翻着,见到一封来自青川郡陈县的信。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拆开,一并扔进了篮中。
此后,他没再继续看信,而是独自坐在椅子里,闭眼休憩。
也许美好的回忆能平复体内的喧嚣,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生出了思念的情绪。薛景寒回想起离开苏府前得到的吻,在镜子前替苏戚梳发的景象,以及共同度过的安宁静谧的夜。
太仆用婚娶来考验他的真心。事实上,如果可以,他很想真正迎娶苏戚。
从此能够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做一切夫妻可做之事……
毫无预兆的,薛景寒眼前再度浮现昨夜车厢里的画面。
他的心跳,蓦地乱了一下。
薛景寒拿起奏章,试图转移注意力,但纷乱的回忆像是开了闸,不断涌入脑海。
薛景寒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觉呼吸急促,腾地站起来,去翻他满墙满架的藏书。
他仔细读完每一个字,依旧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薛景寒沉吟片刻,喊来杀戈。
“去采买一些书籍。”他斟酌着措辞,有些为难地蹙起了眉心。“关于男子往来……”
他说得极为隐晦,但杀戈并非普通人,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不过半个时辰,准备好的书籍物件全部摆放在薛景寒面前。
薛景寒脸色时而泛红,时而苍白,最后表情复杂地掩住书册,僵硬着坐了很久。
他移开视线,转而揭开四四方方的檀木小盒。里面装着浅碧色的半透明膏药,闻起来似有袅袅莲花香。伸出手指一蘸,凝固的膏体便融化在指间,变得滑腻不堪。
他凭着最后一点自控力,迟疑着打开最右边的铁箱。
薛景寒砰地合上箱子,从脖颈到耳垂,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他,他……要把这种东西用在苏戚身上么?
不行。
不能再想。
薛景寒几乎夺门而逃,将书房远远抛在身后,仿佛那不是他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而是什么狼窝虎穴。
等苏戚从驯马场过来时,便看见薛景寒已经做好了一桌菜肴,正把最后出锅的羹汤摆好位置。
苏戚用力吸了吸鼻子:“哎呀,好香。”
她的语气有些夸张,但夸张得恰到好处,完美迎合了薛景寒的期待。
“坐罢,看你出了一头汗。”
薛景寒递来湿帕子,苏戚顺手接过,仔仔细细擦了手指。
“急着过来嘛,东厩离这里挺远的。”她扯了下衣领,笑道,“今天天气好,离开时还冲了凉,过来又觉着热了。”
衣襟被扯得松开些许,隐约可见白皙胸口。薛景寒目光扫过,很快扭头,看向热气腾腾的菜肴。
“做了新菜式吗?好多没尝过的。”苏戚捏着筷子,特别给面子地给碗里夹了许多,“阿暖这般手艺,京城再难找出第二人。”
“尽胡说。”薛景寒弯了弯唇角,显然听得很受用。“你吃慢些,小心噎着。”
两人用完晚饭,去后院找踏雪。哪知这猫半路窜出来,追着一只扑腾的蜻蜓,直往书房而去。
薛景寒直觉不妙,想要拉住苏戚。但苏戚已经跟着踏进书房,看黑猫抓蜻蜓玩。
“哎,在书桌上呢。”苏戚望着落在油灯上的红蜻蜓,不由耻笑动作笨拙的黑猫,“苏踏雪,但凡你少吃点,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仿佛为了回应苏戚的嘲笑,黑猫后腿蓄力,跳上书桌,伸出胖乎乎的爪子一扑——
蜻蜓飞走,油灯倾倒。
苏戚眼疾手快,奔过去接住灯架,放回桌角。她看见桌面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盒子,外形古朴精巧,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薛景寒匆匆走来,将两个盒子扔到存放废弃物的竹篮里:“没什么,无用之物。”
苏戚便不问了。
她打量着桌面堆放的奏章信件,叹息道:“丞相日理万机,这些东西交给我看,绝对能把人逼疯。”
“还好。”
薛景寒平定呼吸,不动声色地拿起那三本薄册,同样扔进篮子。然而动作之间,纸页内的画面隐约闪现,落进苏戚的眼中。
作为一个饱览群书深谙坊间文学真谛的资深读者,她直觉性地意识到,这书不太对劲。
“怎么又扔了。”苏戚想弯腰去捡,“我能看看是什么书么?”
薛景寒急忙拉住她的手腕。
“不,不行。”
“为何不行?”苏戚挺好奇,“是机密要件?”
薛景寒摇头。
“和朝政有关?”
薛景寒艰涩回答:“毫无关联。”
“那……为什么……”苏戚不明白薛景寒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接着她瞟到了对方脖颈窜起的红。
原本十二分的好奇心,顿时暴涨数十倍。
“我觉得我该看看。”
苏戚扭头,身体还没动作,就被薛景寒压在了桌上。
堆放在边角位置的奏章,哗啦啦掉了一地。
头顶的蜻蜓打了个旋儿,飞出书房。黑猫也蹦蹦跳跳的,追了出去。
“苏戚……”
他轻声唤着,蹭了蹭她的额头。
“苏戚啊。”
微凉的吻,羽毛般扫过眼睫,鼻梁,和脸颊。
苏戚不免有些紧张。
昨夜车厢里,因为不喜欢动情的契机,苏戚放弃了和他进一步接触的打算。
而现在,他们有一个相当自然的开端。
不知何时窜进来的黑猫,稳准着陆在薛景寒的头顶。
“喵呜。”
它睁着圆溜溜的金色瞳孔,冲苏戚叫。
苏戚笑出声来,伸手抱起黑猫:“苏踏雪,你可真会挑时候。”
黑猫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圆脑袋直往她脖子里蹭。
薛景寒直起身来,神色不豫地望着黑猫,眸光隐约发冷。苏戚抱着猫,坐在桌面上,勉强忍着笑意喊他:“薛相?”
薛相不想说话。
“还要继续么?”
薛景寒没应声。隔了一小会儿,他终于抬起手来,帮苏戚整理松垮垮的衣襟。
苏戚心里好笑,亲了亲薛景寒紧绷的唇角。
“我帮你理理桌子吧。”
她跳下来,弯腰捡起散落的奏章。猫儿落地,蹲坐在旁边,开始梳理自己油亮的皮毛。
“断荆说你今天很忙。”她收拾完,拉了把椅子坐在书桌对面,“不耽误你了,我就在这里坐会儿,陪陪你,晚些再走。”
也不知哪个词哄好了丞相,薛景寒神情明显柔和许多。
他回到桌前继续处理政务。苏戚安静呆着,时不时看看他。夜色四合,灯芯点亮暖光,静谧的屋子里偶尔响起纸页翻动的声音。
也不知又过去多久,薛景寒从奏章中抬起头来,便看到对面的苏戚睡着了。
胳膊搭在椅背上,脸颊枕着肘弯。
薛景寒小心抱起苏戚,回到自己的卧房,把人放进床铺里。脱去外袍,卸掉发冠和鞋袜,然后盖上薄被。
“苏戚,好梦。”
他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