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嫉妒
噗爪2021-11-11 13:363,849

  “行行,你有男子气概。”

  苏戚懒得跟他争高下,起身去门口招来雪晴,吩咐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人抬着矮几进来,开始布菜摆盘。

  穆念青歪在小榻上,看着案上越来越多的菜肴,难得夸了一句:“苏小戚厚道啊,给我准备这么多好吃的。”

  “晓得你累了,就在这屋用饭,免得再挪窝。”苏戚盘膝而坐,亲自给他舀了一碗羹汤,“来吧,穆大爷,请您用膳。”

  穆念青摩挲着下巴,沉吟道:“我觉得缺点儿什么……对了,酒!”

  他一眼望见角落里摆放的四个酒坛,过去随手拎了两个,动作熟练地开封倒酒。

  苏戚眉心一跳。

  这小子倒酒用敞口瓷碗。

  “你少喝点。”她劝道,“又不是水,哪至于用碗盛。”

  “苏小戚,你不明白。”穆念青倒完酒,给她递来满满一碗。“鄄北夜里冻骨头,生火也没用,我们身上的余钱,都拿来换酒吃。跟喝水也没两样了。不要你勉强,陪我喝点儿就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苏戚哪能拒绝。

  她端着碗抿了一口酒。是秋月酿。

  菊花泡的酒,还好,不割喉咙。

  可惜对于长居边塞的穆念青来说,这酒实在太温和。他喝着不得劲,又把剩下的两坛搬过来,挨个儿尝,最终挑了红梅酿造的长相伴,和桃花酿混合起来喝。

  看得苏戚又气又笑:“好好的酒,全让你糟蹋了。”

  穆念青不以为意:“心疼什么,我明天再给你买个十坛八坛的。”

  他不知道这是薛景寒亲手酿的四季酒。

  苏戚无奈叹口气,劝他吃菜暖胃。

  两人对坐着边吃边聊,从鄄北战事说到戍边环境,以及过年时寄过去的东西。穆念青语气活泼,再苦的日子从他嘴里讲出来,都变成了逸闻趣事。

  然而苏戚还是听出了许多细节。

  鄄北并不太平,隔三差五就有匈奴侵扰。穆念青过去以后,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打了多少场。

  军营里有兵痞,也有阴谋算计,好不容易交了朋友,下次打仗,人就没了。

  因为气候极端,包括穆念青在内,大部分人的脚都生了冻疮。

  “有一次,队伍走着走着,前面扛旗那人抱不住杆子,脱手砸在脚上,竟然不疼。再看时,半只脚掌都烂了。”

  穆念青伸出一条腿,用力拍了拍:“我没事,打小就骨头硬,冻也冻不坏。”

  苏戚喝完碗里的酒,沉默着不吱声。

  “别摆出这张脸嘛,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他胡乱开着玩笑,伸手拉扯苏戚脸颊,“来,给爷笑一个。”

  穆念青的手指粗糙而坚硬,覆着厚厚的茧子。

  苏戚脸皮生疼,口齿不清地说:“晃开,笑个屁。”

  穆念青:“就不放。”

  他狠狠揉捏着苏戚的脸,直至皮肤泛红,才舍得松手。

  “太娇贵了。”他啧啧两声,“苏老爷子把你养成这样,以后哪家的姑娘愿意嫁?”

  苏戚按着火辣辣的脸颊,吸着凉气道:“不用你操心。”

  两人闹了一回,继续喝酒吃菜。

  月亮爬上树梢时,穆念青已经半醉。他扯着苏戚的肩膀,悄悄说话:“知道么?我在山崖上躺着看天的时候,总想着要回来,回到京城,喝酒吃肉睡美人,管他明日是活是死。”

  苏戚道:“你回来了。”

  “所以走呗,出门去!”穆念青拍了下她的脊背,摇晃着站起来,“听小曲,赏美人,一醉方休!”

  薛宅,后院,杏树下。

  薛景寒倚着树干,手里拿根狗尾巴草,逗弄身边的黑猫。月色朦胧,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一时难以辨清。

  杀戈走过来,向他禀告。

  “苏公子和穆家那位,在落清园用过饭后,从侧门离开,前往晚来馆。”

  晚来馆,在思梦楼隔壁。

  玩的是淫词艳曲,做的是皮肉生意。

  薛景寒动作停滞,淡淡道:“已经进去了?”

  “我看见的时候,他们还在路上。”杀戈说,“穆家公子喝多了,嚷着要去晚来馆。苏公子……应当也喝了酒。”

  薛景寒许久没有说话。

  杀戈试探着叫道:“大人?”

  薛景寒这才意识到,手里的草杆已经捏得稀烂。

  “把苏戚带回来。”他顿了下,扔掉狗尾巴草,“算了,我亲自去。”

  他就不该信苏戚的话。

  薛景寒登上马车,眉眼间一片冰冷。

  杀戈带上断荆,驾车赶往晚来馆。也亏他铆足了劲儿,车马疾驰,总算在路上拦住了苏戚和穆念青。

  彼时,苏戚正牵着马,马背上趴着醉醺醺的穆念青。两人都是一身酒味,更别提穆念青手里还勾着酒坛。

  杀戈叫道:“公子且慢。”

  苏戚停步,目光在他脸上停驻片刻,才认出人来:“是你。”

  “请公子上车。”杀戈语气缓和,“大人在等。”

  苏戚有些迟疑地看了看穆念青。

  “不必担心穆公子,自会有人带他回将军府。”杀戈温声劝道。

  没想到马背上的人突然仰起头来,勾着唇角露出挑衅的笑容:“回什么将军府,我们要去晚来馆快活。”

  车里的薛景寒实在听不下去,掀帘而出,走到苏戚面前。

  “你打算去晚来馆?”

  他垂眸问话。

  “穆郎想去,我陪他。”苏戚微笑,捏着缰绳回答,“只是喝酒听听曲,不要紧。”

  她的表现很正常,活像一个没喝醉的人。

  但薛景寒看得见她眼里的水光,也认得出她虚软的动作。

  “不要紧?”薛景寒扯扯嘴角,“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拽过苏戚的手腕,将人拉进车厢。

  杀戈示意断荆照顾穆念青,然后挥鞭驱赶着马匹,转头回薛宅。

  因为惯性的缘故,苏戚差点儿撞到头。薛景寒及时用手心垫住脑袋,却听见她嘴里咕哝:“穆郎还拎着半坛酒……”

  “对,酒。”薛景寒冷声道,“我给你的酒,你就这么送人喝。”

  苏戚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万一他把酒坛子摔了怎么办,我还想拿回去。”

  拿什么拿,反正都把酒送给别人喝了。

  薛景寒胸口郁结。

  “那坛是六月兰,我最喜欢。”苏戚说,“可惜后劲太大,喝的时候还好,这会儿头晕得很。”

  她倚着车厢,眉心微微蹙起。

  薛景寒忍了忍,还是开口:“我提醒过你,不要贪杯。”

  “没多喝……”苏戚总算接上了他的话,“三碗,三碗而已。”

  薛景寒问:“多大碗?”

  苏戚用手比了个大小。

  薛景寒气笑了:“这叫没多喝?”

  “我心里难过。”苏戚按住心口,喃喃道,“听他讲鄄北的日子,心里头就很难过。”

  “他明明只想活着,活得自由些。偏偏没办法。”

  “他得讨好帝王,还被人耻笑,说他丢了穆家的硬骨头。穆连城又不管他……”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得了那么点儿功绩。”她拉长语调,“那么一点儿……但凡换个驻地,何至于此。”

  “穆郎他,左脚早就冻坏了。刚才在路上,他掉了一只鞋。”

  “所以我看到了。”

  从小脚趾开始,连着三根,全部坏死。

  苏戚缓缓垂下脑袋。

  她每一句话都真情实意,如同钝刀子磨割薛景寒的心脏。

  穆郎,穆郎,全是穆郎。

  他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前有血玉案奋不顾身出手救援,后有奔赴千里只为道声节日祝词。

  上林苑时,苏戚曾说,穆念青是她的友人。

  真是友人么?

  薛景寒知道自己不该随便乱想。可他控制不住猜测和嫉妒。

  苏戚身为女子,出入皆有穆念青相伴。两人常同榻玩闹,甚至过夜。

  十几年厮混在一起,穆念青会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

  不,没有也许。

  就算发生过什么,也不能算到苏戚头上。

  薛景寒极其艰难地找回自己的理智。

  他告诉自己,苏戚不是过去的那个苏戚,他不该把两个人所做的事混淆起来。

  车停了。

  薛景寒拉着人进薛宅卧房,耳边依旧不得清净。

  “穆郎去哪儿啦?”

  苏戚问,“我把他丢了?”

  很显然,她酒劲上头,记不清方才发生的事。

  “我得把他找回来……”

  她声音带了点儿沙哑,“他的脚不好走路。”

  薛景寒听得满心苦楚,血腥味儿从胃里涌上来,堵住了颤抖的喉咙。

  他不理解她的难过,因为他自己,已经足够痛苦了。

  “你说你去年才来大衍。在湖边与柳三幽会的那一夜,你来了。”

  他关上门,捏紧了苏戚的手腕。

  “我不能把十七岁前的事情,算在你头上。可是血玉案是你,上林苑是你,去鄄北的还是你。”

  薛景寒咽喉钝痛,说话艰难无比。

  “同榻而眠是你,心疼穆念青的也是你。苏戚,我如何说服自己,你对他毫无欢喜之意?”

  苏戚睁着水气濛濛的眼睛,似乎没听懂他的言语。

  薛景寒接着问:“我又如何相信,他对你全无想法?”

  他已经足够宽容了。

  像她要的,不拘束她的行动,不改变她的活法。

  可是世上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能容忍所爱之人与别的男子过分亲密。

  他薛景寒,亦是如此。

  “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过分。”

  他将苏戚推到门上,狠命咬住她的脖颈。这次确确实实的,尝到了血的味道。

  “苏戚,你太过分了……”

  他的语气并无多少恨意,更多的是迷惘与煎熬。

  “答应我的事,总是失信。每次撒了谎,又来哄我开心。”

  仗着他喜欢她,任性妄为。

  可她不知道,喜欢她,就像喝那坛梅花酿造的酒。

  长相伴,相伴多酸苦。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心里有她,而她心里,放了太多的人。

  他的爱人像太阳,驱走他体内的凄风苦雨。但太阳永远不可能只照耀一个人。

  薛景寒扯开苏戚的衣衫,撕咬般亲吻她的肩膀,锁骨。

  他想把她吃掉,吃进腹中。

  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东西。

  苏戚挣扎了下。因为疼痛,她想要推开薛景寒。

  “别碰我……”

  薛景寒抬头,唇瓣沾着血。他问:“你现在讨厌我?”

  苏戚望着他,极其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不讨厌你。”她捧住他的脸,笑起来,“我喜欢你。”

  酒醉后的苏戚,能轻易说出喜欢的字眼。

  薛景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的心里满是荒凉。

  “为何喜欢我?因为我好看?”

  苏戚嗯了一声,又道:“不止因为你好看。”

  薛景寒:“还有什么原因?”

  这回苏戚不回答了。

  屋子里寂静无声,薛景寒等候许久,都没得到她的答案。

  他固执地等着,直至身体发冷,手指深深嵌进门上的木格子里。

  “苏戚,我是谁?”他嗓音嘶哑。

  苏戚描画着他的眉眼,指尖顺着鼻梁滑下,停在发颤的唇角。

  “你是谁?”她重复了问话,神情困惑而苦恼。“是谁呢……”

  她答不出来。

  薛景寒低声说:“看,你一旦喝醉了,就能随意和人说喜欢。无论对方是谁,不管对方是谁。”

  如此轻薄,随意,漫不经心。

  “清醒的时候,还能好一点。说情话,送东西,待我很珍重。”

  可是这份珍重,究竟有多少分量?

  薛景寒不知道。

  从始至终,都不知道。

  他们身心最接近的时刻,是苏戚卧床三月苏醒后,抱着他哭泣。

  那眼泪烧灼着他的心,让他以为,苏戚把他看得极重要。

  不可或缺。

  或许是时间久了,又可能是因为穆念青再次出现。薛景寒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什么都无法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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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纨绔与高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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