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女儿家的心思，萧蝉执意跟随左右。季随向来待人温和，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于是苏酥就夹在这两人之间，快快乐乐继续逛街。
她看过类似的穿越古代电视剧，但真正来到大衍，才感觉得到奇异的真实感。人们穿衣打扮各不相同，身份三六九等，摊贩售卖着各种没见过也喊不出名字的货物，身披铠甲的巡城兵卫带着萧杀之气从身边走过。酒楼，茶肆，玉器店，绸缎铺，书坊……
苏酥觉得眼睛根本不够用。
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试试。
季随也就由着她。
萧蝉看得羡慕，忍不住又问：“这究竟是哪房的妹妹呀？”
因为苏酥姓苏，她自然当成了苏家那边的亲眷。
季随依旧没回答，他见苏酥嘴边沾着点心渣，便掏出手帕帮忙擦拭。
“累了么？”
苏酥摇头，远远望见从街边店铺走出来几个娉婷女子，眼睛顿时一亮。
“那是什么地方？”
季随跟着看了一眼，很快答道：“是家绸缎铺子，你要进去逛么？”
苏酥要去。
几人进了店铺，掌柜立即迎上来。苏酥四下里张望着悬挂的布料和成衣，全然被这绚丽细腻的色彩面料所吸引，忘记要说什么话了。
萧蝉见状笑道：“苏酥看中哪匹布，正好做套新裙子。”
苏酥回过神来，很有礼貌地拒绝：“不能让季随哥哥再破费，我已经穿着新裙子啦。”
未及季随开口，萧蝉先捏了捏她鼻尖：“不用担心你季随哥哥，云华锦是他的产业。”
苏酥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记得季随说过自己是丞相之子，而且还在读书。
季随回以温和笑容：“的确是我的铺子，你不必客气。”
云华锦最先是薛景寒的产业，成亲时转让给苏戚。如今薛家夫妇均已过世，所有店铺地契全部留给了他。
再加上他背靠苏家，名下的金银资产下辈子也花不完。
单单这一点，足以招致无数人的艳羡嫉妒。
毕竟他只是个养子，却得到了钟鸣鼎食的生活。除此之外，又有薛景寒和苏宏州为他铺路，许多权贵贤臣的人脉早早递进了他手里。
只要他愿意，尽可以纸醉金迷，或者直步青云。
可是他没有多少物欲。他真正想要的，已经追不回来了。
苏酥最终还是没选布匹。她虽然年纪小，却很清醒，买点零嘴玩具可以，裁衣裳挑贵重器物可就算了。
季随也并不强求。
他说：“你父母将你教得很好。”
苏酥目光有些狡黠：“才不是。妈妈说了，无功不受禄，按理说我是不能拿你一点好处的。”
季随笑了：“那你为何收我好处？”
苏酥一本正经道：“因为你看起来很乐意，好像花钱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我让你开心了，这就叫互惠互利。”
季随愣怔，反应过来用力揉搓她的脑袋。
“苏酥说得很有道理。”
……
因为苏酥对巡城兵卫的高头大马很感兴趣，次日季随带她去东厩骑马。萧蝉没能继续跟随。
苏酥在现代骑过小马驹，但是没碰过大马。她自以为有了尝试的机会，满心雀跃来到驯马场，看见自己要骑的马，登时垮下了脸。
季随笑着问：“怎么，不喜欢？这匹马不好看么？”
苏酥看着面前毛色雪白、眼眸温柔的马儿，哀怨道：“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这依旧是匹小马驹啊。
她是多么向往武侠片里策马驰骋的大侠，还以为古代人都骑大马的！
当然，这种微不足道的哀怨，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小马驹听话又漂亮，跑起来还稳重。苏酥拽着缰绳，快乐地在场内奔跑，身边全是风的声音。
季随站在边上，微笑着看她。
有个厩官陪在季随身侧，也望着场内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感慨道：“公……小姐年纪这般大的时候，大概和她差不多罢。”
季随问：“苏五，你见过幼时的母亲？”
当了厩官的苏五摇头，脸庞流露一丝怅惘怀念。
“没见过。我以前在苏府做粗活，是小姐挑选了我，又为我赐名。我们十几个人跟着她，学拳脚功夫，骑马射箭……她平时纵容得很，经常把我们放在这驯马场，互相练武比试，赛马游戏。”
苏五开了话头，思绪便接连不断涌现。
“起初我们以为她只想养几个顺心顺意的跟班。后来发现，她是做大事的，那时候我们跟着她闯卞家私宅，去江泰郡查案，从京城到北地再去鄄北杀匈奴……”
他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摇头，“真是，好多事情都是瞒着苏大老爷干的，老爷现在都不知详细。”
季随听得很专注，温和的眼里泛起了笑意。
“母亲很有主见，敢作敢为。”
“何止是敢作敢为。”苏五叹气，“真好啊，年少有年少的风采与勇气。如今我心境老了许多。”
斯人已逝，留下来的那些人，逐渐都有了新的生活和牵绊，再难寻回少年意气。
“我们老了，少爷你还年轻得很。”苏五拍拍季随的肩膀，“何苦把自己活成这副模样呢。”
季随扯了扯嘴角。
他望着场内欢笑的苏酥，很久没有再说话。
晚上，宫中来人传旨意，说是天子想念季公子，请季随明日进宫叙话。
季随知晓莫余卿的性子，所谓叙话，定然又是设了个赏花宴啊品诗会什么的，把各家年龄合适的千金少爷叫到皇宫来，相看一二。
莫余卿实在是个闲不住的，这几年政事轻简，她充纳了后宫不说，还为京城的小辈操心，动辄搞个联谊活动。季随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自然首当其冲，经常被这位天子撮合姻缘。
说实话，他暂且没有成亲的兴趣。接待完宫侍，就想着怎么告假躲避这种热闹场合。
苏酥眼巴巴扒着他的腿：“明天进宫吗？是皇宫吗？”
季随问：“你想去？”
苏酥有些不确定：“我能去？”
“当然可以。”他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也好，带你去宫里见世面。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呀？”
“进宫以后，看我眼色行事。”
……
苏酥很快就知道什么叫看眼色行事了。
她被季随抱着，坐在回廊上，一边啃糕点，一边看着面前表情忸怩的少女。
少女说话细声细气，仿佛很容易受惊：“季公子还记得我么？我叫林卿儿，在家排行第六，我兄长跟季公子都在太学读书。”
季随用手帕角擦了擦苏酥的脸颊，客气回答道：“是林博文的妹妹么？我记得的。博文兄写得一手好文章。”
林卿儿眼睛亮了亮：“是，家兄痴迷写文作赋。”她停顿数息，鼓起勇气道，“月前季公子可曾与家兄探讨诗文？我也作了首短诗，托他带给季公子品评指证。季公子提的意见实在一针见血，卿儿敬佩不已……”
她向前半步，“不知公子可否再看看我的诗作，想必这次有些进步。”
苏酥适时拉扯季随袖子。
“怎么了？”
季随低头问。
“吃完了。”苏酥不好意思地眨巴眼睛，“我可不可以再拿一块桃子糕呀？”
“好。”
季随起身，对林卿儿抱歉一笑，“林六小姐，暂且失陪。”
他牵着苏酥的手，去宴会选点心。只剩个搭讪失败的少女，在回廊暗自恼怒。
“苏酥喜欢桃子糕？”
“还行。”苏酥摸摸肚子，皱起脸来，“吃得有点胀。”
季随嗯了一声：“那我们不回去了，到园子周围逛逛，给你消消食。”
苏酥吐槽他：“什么消食，你就是借机躲人。”
她掰着手指头数：“四，五，六，加上刚刚那个姐姐，你已经利用我拒绝七个漂亮姐姐了！”
自从来到宴会，便有各家千金接近季随，约见面啦讨教诗赋啦送礼物啦，总之使出了许多搭讪的手段。
而季随全都回避拒绝掉了。
“你躲桃花，还得我演戏配合。”苏酥摇头晃脑地叹息，“唉，我真难。”
季随笑得眼睛弯弯：“是啊，多亏苏酥妹妹配合我，辛苦了。”
其实他不该是什么香饽饽。上无父母，又无兄弟，在季家这边纯粹就成了孤家寡人。何况还是个收养的，和丞相无血脉亲缘。
但薛景寒生前给他铺过路。太仆又疼爱他。众人便以为他日后前程光明，是个值得押注的对象。
皇宫的花园十步一景，处处精致美妙。季随带着苏酥穿过盛开的花丛，在一处水榭歇脚。
不料遇见萧煜。
萧左监朝他们走来，右边袖子空空荡荡。季随欠身行礼：“萧叔叔。”
“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叔叔，你爹泉下有知，指不定多厌恶我呢。”萧煜眯起狭长的眼睛，看向苏酥，“嗯？薛相何时生了个姑娘？”
季随表情有点崩塌：“萧叔叔慎言。”
“我说得不对么？”萧煜完全没有自觉，弯下腰仔细打量苏酥的长相，“你瞧这孩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哪儿哪儿都像薛景寒和苏戚糅合出来的……”
季随待要生气，视线落到苏酥脸上，蓦然怔住。
他之前没有细思，只觉得这孩子可爱讨喜，令他想要亲近。如今看来，苏酥显然和父亲母亲的容貌有极其相似的神韵。
如果……如果他们还在世，生养了女儿，大约就是这个模样罢。
季随恍惚了下，低眉说道：“只是巧合罢了，你莫要乱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