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酥捋了捋小裙子,蹲下来打量这两座小小的坟墓。
“我家也养了两只猫。”她说,“哥哥叫肉包,弟弟叫雪糕。”
季随没听过雪糕这个名词,只能联想到雪白色的糕点。他笑了下:“和我家的一样,都拿点心取名。”
如果他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就该明白,这几只猫都是苏戚起的名儿,所以才神韵相似。
“肉包特别傻,胖乎乎的一推就倒。雪糕很漂亮,是猫猫美人,大概有这么大。”苏酥伸手比划,比划完了托着下巴叹气。“我没来这里的时候,爸爸正在给它们洗澡呢。”
也不知父母发现她失踪后,会着急成什么样。
苏酥心里担忧得很。
她现在基本已经确信自己穿越了。没人会兜这么大圈子做个古怪的局来骗她玩。
“我想回家。”
她低声说着,似乎在自言自语,“也许再打个盹儿,就回家了。”
季随依旧没弄明白苏酥的意思。面前的小姑娘规规矩矩靠着树干坐下,竟然就这样闭上了眼睛打算睡觉。
夏天的夜晚虽然凉爽,但也不能随便露天休憩啊。
他想了想,顺着她的话问:“你是睡觉时突然来到这里的?”
苏酥没回答,扇子般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在她看过的书里,经常提到这么一句穿越原则:切忌不要让该世界线的人知道你是异世来客。
虽然这个原则更适用于时间倒流或加速类型的穿越,但时空跳跃类型也得多加谨慎。万一别人把你当成神经病、疯子、有威胁性的危险物品,可就麻烦了。
苏酥想象了下自己被绑在刑架上的画面,决定把秘密掖得再久些。
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这个哥哥长得非常好看。
季随等不到应答,有些无奈地微笑着,也坐在了旁边。他把外袍取下,轻轻盖在了苏酥身上。
许是衣袍的温度干扰了苏酥的心神,她努力半晌仍然毫无睡意,只好睁开眼睛看他。
“你为什么盯着我?”
她问。
季随弯着嘴唇回答:“你闭着眼,怎知我在看你?”
苏酥:“我就是知道!你别看我了,打扰我睡觉!害得我一点都不觉得困。”
“这样啊。”季随若有所思道,“我就是觉得好奇……不过算了。既然你真的想休息,就去客房睡,横竖你也算个奇怪的小客人了。”
苏酥更加提防:“不,我哪里也不去。”
“这是我家,如果我不怀好意,你在哪里也一样的。况且,你怎能防备我呢?明明是你不告而来,甚至吓到了我。”季随坦然道,“该心生防备的人,是我。”
苏酥懵了一瞬,觉得他好像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小姑娘怎能在这种地方睡觉呢?又冷又硌,还会被人笑话。”季随说话时语速不缓不急,“我叫家里的姐姐们领你去客房,现在时间太晚了,明天我们再好好聊,联络你的家人,让他们把你接走,行吗?”
苏酥显然被说动了。
她咬住嘴唇,低声道:“你没法联络他们的。不过……好吧,我暂时相信你是个好人。”
她站起来,故作骄矜地抬了抬下巴,“你让人送我去客房吧。”
季随拍拍手,屋顶便飘下来个无声无息的黑影。正是杀戈。
“抱歉,打扰你了。”季随面露歉意。杀戈是薛景寒的死士,如今不用守夜,但庭院里有动静,自然会引发杀戈的注意。
“无碍,本分罢了。”杀戈笑着看了苏酥一眼,见对方表情紧张,想是被他的出场吓到,便静悄悄地退开了。
……
没一会儿,廊下来了两个执灯的婢女。她们应当是得了嘱咐,对苏酥没表露出任何惊诧好奇,只是柔柔笑着,挽起她的手。
苏酥就这么被送进了陌生的客房。
她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温柔的大姐姐们给她洗脸擦手,为她换上轻薄柔软的里衣,哄着她躺在松软的床榻里。
苏酥抓着被角,先是紧张忐忑,自叹果然这里都是季随的人,她根本无法抵抗。然后又不由自主地想,虽然她莫名其妙闯进了他的家,但……他看起来真的是个好人。
还有,这床好软好香……
苏酥想啊想,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季随则是在庭院里多站了片刻,手里拎着失去体温的外袍。月色铺满庭院,微风穿过树梢,蛐蛐的叫声时起时歇。杀戈走来,摇摇头道:“家宅没有入侵的痕迹。这孩子的确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书房的。”
季随沉吟着没说话。
“或许是鬼怪作祟?”杀戈半开玩笑道,“如今这世道,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安排了人,注意客房的情况。”
季随道:“你做得对。但不要惊扰到她,我觉得……她只是个普通孩子。”
他想起苏酥说的话。
——无法联络到父母。
——打个盹儿就能回家。
“莫不是真的鬼怪作祟?”季随失笑,“她那样子,的确不像此方人士啊。”
苏酥以为自己会睡不好。
结果太阳晒了屁股,她才在婢女的呼唤下清醒了。
被人伺候着洗漱更衣、梳发穿鞋后,她来到前院,看见了用饭的季随。这位长得很好看的哥哥穿了一身绢白衣袍,罩浅银色葛纱,衣摆处映着墨色细竹。当真是君子如玉,雅致美好。
见苏酥来,季随放下筷子,浅笑道:“苏酥妹妹睡得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苏酥现在很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有些别扭地点点头:“挺好的,谢谢你招待。”
苏酥坐下来喝粥,姿势乖得很,只一双漆黑眼睛滴溜溜地转。如今她换上了碧色的襦裙,头发也扎了简单的双环髻,瞧着可爱又灵动。
季随看着她。
这身衣裙,本是父亲在云华锦定做的。父亲以前思念母亲,有时便产生幻想,仿佛自己膝下有女。他做了很多女孩儿的衣裳,从满月到及笄,最终都堆放在衣橱里,没有用武之地。
季随知道父亲深爱母亲,这种爱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而父亲如此期待一个孩子的降生,又让季随觉得,如果真有这么个孩子就好了。
他会羡慕她,但也愿意照顾她。
双亲健在,有个妹妹。这样的生活,怎会不想要呢。
可是他现在只有他自己。
……
出于复杂的情绪,季随待苏酥很好。
他问不出苏酥的来历,便不再问,只带着她逛薛宅,进书房,回答她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小孩子再怎么聪明,心眼也不够多。苏酥迅速倒戈,和季随混熟以后,傍晚时拉着他的袖子要去外面玩。
季随不忍心拂了她的期待,便带着人出去。
马车行至热闹街市,苏酥呆不住,蹦蹦跳跳下了车。季随牵着她在街上走,若是遇着她感兴趣的玩意儿,就让家仆买下来。
季随不重物欲,平时难得买些东西。现在能给苏酥花钱,看她喜形于色的样子,竟然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宠爱妹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捏糖人的小贩处,苏酥点了两个猫形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贩制作。
“头要圆一点,尾巴是蓬蓬的,像海参。”她绞尽脑汁描述家里曼基康的模样,“肚子也是圆的,四只脚很短,特别特别可爱。”
小贩捏出来的猫咪只有七分相似,但七分也够了。
她接着等第二个猫形糖。
雪糕是只布偶长毛猫,漂亮又乖巧,体格大得能把肉包压住。
苏酥尽力指导着对方捏造型。季随就在旁边看,边看边笑。
“季哥哥!”
清脆的嗓音响起。
苏酥扭头,看见个容貌娇美的少女,鹅黄外衫粉蓝裙,年纪大概十四五岁。这少女望着季随,行了个优雅的见面礼,双眼盈满惊喜的笑意:“好久没见面了,我还以为季哥哥在太学念书。”
“蝉儿姑娘。”季随颔首回礼,“这几日休息,暂且不去太学。”
萧蝉道:“我出来买点胭脂水粉,季哥哥呢?若是逛店,我也……”
话没说完,苏酥正好接到两个成品猫形糖,高高兴兴递给季随一个:“给,雪糕是你的了。”
萧蝉这才注意到季随身后的小不点儿。
“这是……苏家的孩子么?”她想当然地把苏酥当成了苏家的亲眷,“瞧着有些面生,是哪个妹妹?”
季随没直接回答,接了猫形糖,“是我的小客人。苏酥,给萧姐姐打个招呼。”
苏酥好奇打量着萧蝉,软声软气道:“姐姐好呀。”
面对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寻常人自然心生喜爱。萧蝉弯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苏酥的酥,是哪个酥?”
“酥糖,软酥酥的酥。”苏酥提起名字就很高兴,因为这是妈妈和爸爸共同起的,妈妈常夸她是又甜又软的小糖果。
萧蝉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苏酥长得真好看,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苏酥很懂得礼尚往来,立即吹彩虹屁:“姐姐也是美人。”
萧蝉但笑不语,偷偷用余光看季随,然而对方表情温和一如既往,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长相。
萧蝉难免有点落寞。
她的母亲与薛夫人交好。薛相夫妻先后离世,母亲心里惦念着季随,逢年过节常常去苏府作客。
萧蝉从小就认识季随,年少慕艾,总盼着对方能对自己生出好感。
但季随只把她当作普通姑娘。她甚至比不上苏酥——迄今为止,她连个糖人都没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