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起身离席,去寻程易水说话。
没走几步,被人拉住了。
“急着去哪儿?”莫余卿捏着她的手腕,笑着问,“不是说好让你等我么?”
苏戚不动声色挣脱手,客气道:“翁主莫怪,我还有事,须得出去一趟。”
“能有什么要紧事,今儿个来上林苑的,都是享乐吃酒,打猎骑射。”莫余卿毫不在意,再次抓住她的胳膊,“走,我们寻个好地方,找乐子去。”
苏戚无奈,又不能强行拒绝,只好被莫余卿拉着,一直往殿内走。
越往里,莫余卿脚步越轻。偶尔她停下来,躲在柱子后面,确认没人注意,才继续前行。
苏戚看不懂:“要去哪里?”
“嘘。”莫余卿抬起食指,做了个噤声动作。她带着苏戚钻进隐蔽角落,躲在幔帐后面,打量宴席上的群臣。
“方才我瞧见了丞相。长得真俊,我喜欢。”莫余卿给苏戚指人,“就那个举着白玉酒盏的,你见过没?”
苏戚默默看向不远处的薛景寒。
人群之中,他眼睫微垂,唇边挂着疏离的笑意。
无论周围如何嘈杂,他身上始终有种沉静清冷的气息。
“见过。”苏戚诚实点头,“我认识。”
莫余卿摸摸下巴:“性子似乎冷淡得很。不过相处久了,再硬的石头也能焐热。你觉得,我待会儿找他聊聊怎么样?若是丞相,与我成亲也是极相配的。”
苏戚:“不怎么样。”
“为何?”
“因为他是我的。”苏戚坦诚回答,“我和薛相互通心意,暂时不打算分开。”
莫余卿回头,正眼打量她:“……你俩断袖?”
苏戚:“对。”
“我不信。你是不是诓我?”
“事关薛相名誉,我为何骗你?”苏戚摆出隐忍难过的表情,“翁主要人,我只能实言相告。否则,这事断不能说,若是讲出去,有损他的清名。”
她的话真假掺半。
莫余卿看上薛景寒,指不定会动真格提亲。
毕竟这位翁主名声在外,喜欢谁,就当场下手,绝不拖延。
苏戚必须提前掐灭莫余卿的念头。
其次,没凭没证的,就算莫余卿把她的话传出去,恐怕也没人信。大多数人只会认为,这是苏小纨绔瞎闹出来的幺蛾子。
到时候苏戚再演点戏,随随便便就能把事糊弄过去。
总而言之,只要卞文修不插手,什么都好办。
哪知莫余卿直接信了这套说辞,轻轻啧了一声,脸上满是遗憾。
“断袖就算了,没缘分。”她恋恋不舍看了薛景寒几眼,勉强收回视线,叹道,“好不容易遇见个中意的,白白浪费感情。对了,你是哪家的少爷?”
苏戚拎起腰间玉佩,给她看上面的徽记:“我父亲是太仆苏宏州。”
莫余卿眸光一亮。
“你是苏戚?夜战十人的苏家郎?”
苏戚:“?”
姑娘你说什么?
“不好意思,是书,书里写的。”莫余卿赶紧解释,“我在封地的时候,买过几本书,里头有你的故事。”
苏戚听明白了,敢情这姑娘看的是坊间情色文学小本子。
她提醒道:“翁主,书里的话不能信。你看我这样,像是能夜战十人的体格吗?”
莫余卿深深同意:“对,应该是十人战你。”
苏戚:“……”
这天没法聊了。
“既然你是太仆的儿子,这里头的人,肯定认识不少。”莫余卿跟她咬耳朵,“再帮我看看,薛丞相旁边那个穿青袍的,个子比较高,他姓甚名谁?”
苏戚望过去,微微挑眉:“姓程,在丞相府担任侍曹一职。最爱赏美人,不知接过多少人的手帕和绢花。”
“花心啊,那不行。”莫余卿继续问,“往左数,坐席第六个,瞧着挺年轻的,是否有家眷?”
苏戚冷静回答:“那是林少卿,已经娶了四房妻妾,儿子都能下地走路了。”
莫余卿扶额:“让我缓缓。”
“翁主还有要问的么?”
“没了。”莫余卿心灰意冷往外走,“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她掀开幔帐,动静有点大。薛景寒目光微转,不意望见帐子后面躲藏的苏戚。
“……”
说好不接触未央翁主,怎么混一起去了?
他没吱声,眼神里含着明晃晃的指责之意。
苏戚无奈摇头,用口型说道:稍后与你解释。
“愣着作甚?你不是要出去么?”莫余卿见苏戚没跟上来,招手叫她,“走罢,刚好我也走。”
苏戚哦了一声,加快步伐离开大殿。
两人走下长长的台阶。莫余卿在前面,苏戚落后几步,寻思着待会儿找借口躲开,找个清静地儿休息。
不料莫余卿突然止住脚步,目光直愣愣地顺着台阶望下去。
一队穿着玄色官袍的人,正拾级而上。领头的,是秦柏舟。
时近中午,日光明媚。但他们的身上,依旧泛着冰冷的杀意。
说来也怪,大衍朝臣的官袍,根据季节官职,有不同的制式和颜色。唯独廷尉众,永远穿着漆黑的衣服,只是瞧着都觉得压抑。
秦柏舟越走越近,即将与莫余卿擦身而过时,被拦住了。
莫余卿露出热情笑容,跟廷尉搭讪:“这位大人,看起来与我特别有缘。”她指了指秦柏舟衣摆的蟒缠莲刺绣,“你这只小蛇,我头上也有。”
她的金玉发冠,恰巧是蟒蛇缠绕的形状。
秦柏舟转动着泛绿的眼珠子,安静而困惑地看向她。
显然,他没听懂未央翁主的意思。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是否已经成亲娶妻?”莫余卿单刀直入,“我很中意你,对你一见倾心。”
秦柏舟的视线越过莫余卿,落在苏戚身上。
他开口:“我尚未娶妻。”
莫余卿越发欢喜,眼眸闪闪发光:“那么,可否与我共结连理?我乃丰南王嫡女,天子赐号未央。”
“不行。”秦柏舟直接拒绝,语气平淡无情绪。“我属意苏戚,无法与你成亲。”
说完,他抬脚登上台阶。路过苏戚身侧时,艳红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然而最终没有出声。
苏戚回头,望着秦柏舟逐渐远去的背影。
莫余卿跑到她面前,目光哀怨而愤怒:“这个人怎么也和你有关系?”
苏戚:“说来话长。”
“我也不想知道!”莫余卿跺脚,一脸不甘,“来京城这几天,真正让我动心的,就两个。两个,全是你苏戚的!”
苏戚试图解释:“刚才的秦廷尉,不是我的……”
莫余卿置若罔闻,自言自语道:“书里所言非虚,我看你就是个辣手摧花的小混账。什么小娘子,以后就叫你十郎!夜战十郎!”
“翁主莫要开玩笑。”苏戚揉揉眉心,不打算继续跟莫余卿耗在这里,“我有事,先走一步。”
闹了这么一通,她倒真想找个地方躺会儿了。
“等等。”莫余卿拽住苏戚,目光极其严肃地盯着她。半晌,开口道:“我发现你这人挺有趣。仔细一看,长得也不错。”
所以?
“你跟我凑一对,如何?”莫余卿提议道,“如果你是我的人,那么,薛丞相和刚刚那位,也都是我的了。”
苏戚愣是被这个逻辑等式折服了。
“翁主认真的?”
“不然呢?”
苏戚抬脚就走。
莫余卿眼前一晃,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的手就被甩开了。
她来不及仔细琢磨,冲着苏戚的背影喊:“跟你说笑呢,别当真啊!小娘子,苏十郎,苏公子……”
苏戚扬了扬手,权当告别。
殿内的宴席,已经不如先前欢畅。
廷尉的到来,如同一片至深至暗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大殿。
群臣惊疑不定,纷纷猜测究竟发生何事。
秦柏舟面无表情,径直进入后殿,面见沈舒阳。须臾,后头传来尖锐声响,似是什么瓷器被砸碎了。
“让他滚!”
这个是沈舒阳的声音。
宾客们面面厮觑,不敢多发一言。
“手倒伸得挺长……可这大衍江山,不姓卞……”
话语模模糊糊的,只能听个大概。接着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絮絮叨叨的,似乎在劝。
应当是丰南王。
再往后就听不清了。许多大臣竖着耳朵,屏住呼吸,杯子里的酒洒了也不知道。
秦柏舟从后殿出来,转告卞文修:“陛下召太尉进去说话。”
卞文修原本坐在酒席上,闻言,放下手中酒盏,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的褶皱。然后在众人注视下,缓步离开。
秦柏舟带完话就走了。朝臣们没了约束,不禁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到下午,他们总算探听到一点消息。
原来,近期宫中出了事。皇子明瑜用膳时,突然呕血,太医查出饭食被人下毒。好在明瑜没有性命之忧,天子下令,命廷尉联合掖庭署彻查此事。
虽然明瑜并不得宠,但暗害皇子,犯了沈舒阳的忌讳。
廷尉查案途中,竟然发现此事与掖庭署有关。顺着线索摸排下去,更是找到不得了的证据。
掖庭署的官吏,素来与太尉交好。从明瑜饭食里探出的毒素,恰恰来自于一味稀缺药材,而这味药,是卞文修赠予掖庭令的礼物。
巧的是,卞皇后月前诞下一位皇子。大臣们不得不推测,卞文修想要为外孙排除威胁,所以提前对明瑜下手。
只是……
太尉未免太性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