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寒,寒气,这啥奇怪的词汇?
苏戚脑内茫然,一时没理解过来。
站在旁边没走的柳如茵忍不住插嘴:“薛景寒的寒,苏戚的戚。坊间出的风流小故事,卖得不怎么不好。”
苏戚恍然。
敢情是她和薛景寒的冷cp啊。
想想又不对,她问柳如茵:“你为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殷桃桃附和道:“是啊,为什么?莫非柳三小姐你也看……”
“我才不看!不要多想!”柳如茵瞬间涨红了脸,急忙争辩道,“去挑书具的时候,恰巧见到的,只翻了三页!我对断袖没有兴趣!再说苏戚她原本就……”
说到一半,她咬住嘴唇,狠狠瞪了苏戚一眼,径直走人。
殷桃桃不以为意,劝慰苏戚:“没关系,断袖就断袖,你别在意别人看法。至于那些话本子,薛相虽然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好歹人美名声好,被瞎凑在一起写点儿小故事,也不算太难受。”
为了消除苏戚的不适感,她认真举例道:“你看,万一写什么不入流的无能书生,什么采花大盗,对你而言,岂不更膈应?”
苏戚摆手:“不必劝慰我,没事。”
来大衍之后,她看了挺多本子,作为无聊时间的消遣,其实还不错。
古代就这点不好,娱乐手段太少,逼得她能把自己的同人当乐子看。
“婉婉就喜欢看这些话本,也不爱出门,难得来趟颠倒寺,瞧见你,非要过来看看。”殷桃桃对苏戚解释,“如果她说话冒犯到你,我先道个歉。”
苏戚好奇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
“也不算。”殷桃桃挠挠脸颊,有点羞赧地说,“以前没见过面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我写的故事,经常去书坊里借阅……前些日子在书坊遇见,我们才结识。”
原来是书迷。
殷桃桃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子里取出薄薄一册书,递给苏戚:“苏公子上次不是要看狐妖的后续么?这是手稿,今天拿给婉婉看的,正好送你。”
苏戚看向何婉婉,小姑娘拼命点头,示意她收下。
苏戚便接过手稿,笑着道谢。她们的对话不过寥寥数语,偏殿里的西寮学子闻声而来,何深看见自家妹妹,愣了一愣,连忙上前唤她。
“婉婉?”
何婉婉面露欢喜之色,轻轻拽住何深袖口,踮起脚尖说话。高大壮硕的兄长立刻弯下腰来,仔细聆听片刻,颔首道:“我知道了。”
他眼珠转动,一边看着苏戚,嘴里简单应承着:“嗯,我们相处得很好。……功课?不需要我教……”
苏戚听不清这对兄妹在说什么,不过也能从他们的表情上判断一二。
“你呢?前头呆得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家?”何深问何婉婉,“娘肯定做了桂花糕。”
何婉婉摇头,圆眼睛笑得弯成了月亮。
“是么?开心啊,那就好……”何深脸庞坚硬的线条变得柔和许多,他俯视着自家妹妹,眼底写满温柔。
“何父早年得罪当地亭长,被害死了。家里只剩哭得半瞎眼的老娘,和生性柔弱的胞妹。”程易水站在苏戚身后,压低声音解释道,“何兄将尸首用草席裹好,拉在车上,一路状告亭长。他写的檄文,字字泣血,传遍全郡。生父沉冤得雪,地方长官惜才,推举他来太学念书。何兄放心不下家眷,便把老娘和妹妹接过来照顾。这四年来,生活贫苦难以为继,何兄平日里除了念书,也卖些自己写的字帖,并外出做苦工挣钱。”
铁塔般魁梧的汉子,倾身与娇弱瘦小的妹妹说话。世上最强烈的反差不过如此。
“何兄文采斐然,京中的这些个大小姐,便有意结交婉妹妹,作诗写文玩些风雅事。何兄念她孤单,希望她能交些闺中密友,又担心被千金们欺负,才非要过来看看。”程易水眯着眼睛笑,“现在看来没事了,我也该去前头认一认传闻中的第一美人……”
兄妹的聊天接近尾声,何婉婉重新牵住殷桃桃的手,两姑娘亲亲密密要走。杨惠突然加快几步赶上去,手里捏着一卷册子,结结巴巴对何婉婉说话:“这,这是我写的诗,何姑娘可否收下,批评指正……”
说着说着,杨惠脸红得几欲滴血。
何婉婉先是退了半步,站在殷桃桃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杨惠。何深正要拉杨惠,何婉婉咬住下唇,试探着接过诗集,然后躲着不出来了。
向来高傲的年轻人,此刻脸颊绽开片片红霞。他笑着低声说:“哪里写得不好,尽管指责批注,我等你把它送回来。”
旁观的苏戚感觉自己十分多余。
话说回来,她来颠倒寺的意义何在?
苏戚捏着殷桃桃赠送的手稿,勉强安慰自己有所收获。
何婉婉跟着殷桃桃回前殿了,怀春的学子站在院子里还没回过神。何深看着杨惠,表情复杂,似乎不知该掐死这不知好歹的小子,还是支持亲友的感情。
顾荣依旧含情脉脉注视苏戚。
至于苏戚。
她很想回家。
然而程易水又溜回来了,张罗着要一起下山,去找别的乐子。
“你看见第一美人了?”
苏戚问。
“美人嘛,自然看到了。”程易水不以为意,“万花各有其美,今日一见,我倒觉得,不该分什么第一第二。如此看来,评判美丑的人,必然是个夯货。”
他的怀里露着手帕角,腰间也多了好几个香囊玉佩。
苏戚沉默。
自己枉担了虚名,这家伙却实打实是个风流才子。
“走吧走吧,再待着也没意思。”程易水拍打苏戚脊背,兴致高昂地说:“难得出来,我们去喝酒!”
程易水话里的喝酒,可能跟苏戚理解的不一样。
半个时辰后,她坐在思梦楼的雅间里,端着酒杯思考人生。
到底为什么,她要跟着程易水出门?
坐在身边的几个年轻人或拘束或嬉闹,举杯畅饮,闲话诗书。对面坐着个很眼熟的清倌,抱着琵琶轻拢慢捻,嘴里唱着闺怨曲,目光还时不时投向苏戚,一脸欲说还休的哀怨。
程易水端着酒和何深聊得正开心,伸手一揽苏戚脖子,差点儿没把她整颈椎骨折。
“苏戚,你为何不快乐?”
他眉眼间全是放纵的肆意:“三五好友,对酒当歌,如何不快乐?”
苏戚坐直身子,重复了他话里的字眼:“好友?”
“不是么?”程易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扬声唱道:“与我同窗,与我犯险,共行大道,亦做苟且违礼事,如何不算好友?”
“我可不走你的大道。”苏戚活动活动脖颈,垂眸笑了笑。
顾荣见缝插针:“对,苏戚与我同道……”
苏戚斩钉截铁道:“不,跟你也不是一条道。”
顾荣带着几分微醺醉意,含笑回道:“莫害羞嘛,苏戚。以前夸我颜色好,时时与我同窗听讲,我早知你心意。”
听这意思,她和顾荣之间应当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展。
苏戚略略安心,抬手挡住顾荣靠近的脸,无情表明心意:“是时候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你。”
弹琵琶的清倌正好一曲终了,点点头附和道:“对,苏公子喜欢薛丞相那样的。”
苏戚:“……姑娘,别乱说。”
清倌抱着琵琶,特别认真且执着地望着苏戚,坚持道:“公子你亲口跟我说的,敢说敢承认,方是大丈夫。”
亲口说的吗?
苏戚哑然。她模模糊糊想起来,眼前这姑娘,正是上次被她“一掷千金”带到雅间的人。
然后呢?她跟人究竟说了些啥?
苏戚轻轻咳嗽一声,问清倌:“你……”
清倌:“我唤蘅芷。”
“蘅芷姑娘,我真这么说过?”
“对,你说喜欢薛丞相的脸,除了脸,不喜欢别的。结果一出门,就对着长相截然不同的男子说喜欢。”蘅芷的目光充满谴责,“苏公子的喜欢,奴家不是很懂。”
不,不光你不懂,我自己也不懂。
苏戚捂住脸,幽幽叹了口气。
“醉酒误人哪……”
“误什么?”程易水扭头问苏戚。他们几个在谈问心园论辩之事,没听清苏戚和蘅芷的对话。
苏戚哗啦倒掉杯中酒,沉痛发誓:“今后再不喝了。”
“为何?浪费人生一大乐趣。”
这是杨惠。
“今天是伏日,人人饮酒。”
这是何深。
程易水取来一只筷子,敲打杯沿,唱道:“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
“公事皆停,官吏休沐。天子赐群臣羔羊肉,百姓休憩不做他事。”杨惠浅酌半杯,笑叹,“也只有此处,夜夜笙歌。”
“我叹众生苦,花楼笑弹他人曲。奏者笑我痴,终日碌碌无所为。侍奉上人,形如堂妾,偶有垂怜,便感激涕零……”
几个人说着唱着,兴到浓处,举酒而歌舞。
苏戚看他们玩闹,眼眸里含着水光似的笑意。偶尔她也唱,嗓音慵懒缓慢,像半睡半醒的梦呓,又如情人间缱绻的低语。
声音飞进隔壁房间,轻飘飘的跳着舞着,钻进薛景寒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