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的清晨，雾气很重。
现在是入夏时节，原本水汽就大，日照时间一长，城市里从早到晚都是雾水蒙蒙的，让所有人都有种泡在鱼缸里挣扎的淹溺感。
而这种天，简直就是孕化蚊虫的绝佳婴儿房。
湖边，掩伏好的两队缉毒警员，从头到脚都快被叮成锅巴了，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就这样，从初晨到正午，对着城市从睡梦中逐渐苏醒的躁动感越来越明显，掩伏队伍中，领头的缉毒大队副队长廖杰，脸上的焦虑感，也开始越来越重。
——距离计划时间，已经超出快8个小时了。
他再一次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机微微一震，指挥中心发来一条信息：行动中止，立即回局。
廖杰一脸无语得低声骂了一声脏话，随后无奈的抬头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湖边，然后叹口气，冲着旁边不远处的另一队警员打了个手势：“收队。”
其他警员脸上也露出了不解，然而纪律部队就是这样，有了指示就只能照办，两行人伏着身，以最小的动静悄悄撤出了蹲守点，除了地面上留下的些许被踩平的野草，一切了无痕迹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而此刻在刑侦支队缉毒大队的队长办公室里，黄竟绕着圈快把地板都走漏了，他的视线不时就飘向桌上的电话，可它就是迟迟没有动静。
反而是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黄竟猛地一抬头，发现门口的是廖杰，立刻眉间又拧成了疙瘩，随便摆了下手：“进来。”
“黄队，人都回来了……等了8个半小时，一无所获，看样子……咱们的线有问题。”
“啪！”
黄竟一直抓在手里的笔大力的砸在了桌面上：“让下面所有组长都去大会议室，开会！”
廖杰看了一眼黄竟的脸色，心领神会的急退出办公室，快步穿过走廊，挨个办公室敲了一遍门：“会议室集合，快！”
一时之间，楼道里传来了密集杂乱的跑步声……
从通知到所有人坐在会议室里，前后连1分钟都没有。
副局长陈荣耀也破例参会，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色都是空前的凝重，而黄竟站在会议室的主持位上，那张平时总是漫不经心的脸上，罕见的写满了焦虑：“廖杰，今天行动的具体细节，你再汇报一次。”
黄竟直接点名到了副队长的头上，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追了过去。
廖杰满头都是汗，他抓了抓头，脸上全是懊恼：“其实昨天晚上我们就已经在布控了，凌晨2点左右，所有组员到位，提前了约定时间3个小时就在轮岗蹲点，监控持续了8个小时，但是无论是目标地点还是1公里辐射区，都没有任何可疑人员出现。”
“解密出的线索，确定没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陈局问的，而被他视线扫到的密码员刘辉，也第一时间翻开了手里的文件夹，抽出最上面的一张递过去：“密码格式和标记都没问题，算法也是严格按照行动部署确定好的……而且备用的BC算法我都排除过，确认只有这一个解法。”
刘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陈局……现在这种情况，会不会，咱们的人出了问题？”
瞬间，会议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陈荣耀眉头紧皱：“你的意思，咱们的卧底叛变了？”
他这句话是对着刘辉问的，然而眼神却一直看着旁边的黄竟。后者反应也直接的很：“不可能！”
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并不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然而，刘辉却无法再像之前那几次一样，继续粉饰太平：“黄队，这已经是咱们第三次设伏失败了……从六天前，我们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和特情的联系，这中间他三次传回的交易地点，全部都扑了个空……这种情况绝对不合乎常理。”
黄竟沉着脸不说话，跟着他最久的副队长廖杰忍不住在旁边插了句嘴：“也有可能，是“老鹿”那边醒了？咱们的人被发现了？”
“密码格式和隐藏的标记都是行动的一级机密，除非他自己发出来，不然根本不存在模仿的可能……何况，他能够连着发出三条，就说明行为并没有受限，那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络？”
一般这种特大行动，光预案就要做四五个……特情人员绝对有充分的时间和办法跟外界求助，
——能是怎样的境地，会让一个卧底特侦既不汇报一个字，又一直把整个缉毒大队当猴耍？
刘辉的话，带来了新一轮的沉默。
实话说，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折腾，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隐约的答案，只是谁都不敢说出口。
毕竟这次执行任务的人……和黄竟的羁绊太深了。
陈荣耀审视的目光，终于转到了黄竟身上。后者沉默的站在会议桌前，眼睛一直盯着桌上那张密码纸，整个人看起来，像棵被霜打的茄子。
然后下一秒，毫无预警的，他扑向前抓起了桌上的纸，在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之后，他猛地一拍会议室的桌面：“刘辉！把剩下两张密码给我！”
刘辉立刻从文件夹里把文件找到，黄竟把三张密码纸叠在一起，举起来迎向窗边的透光，在将所有完全重叠的掩饰字母符号去掉后，留下的乱码，竟然生成了一张新的密码文件。
黄竟立刻抓过旁边会议记录员的电脑，娴熟的运用公式套进密码，下一秒，电脑屏幕上出现了3个数字：363。
“363？什么意思？”
刘辉是特别从网警那边喊过来的外援，“猎鹿行动”打从一开始的解密和技术支持就都是他。整个行动过程中的所有代号编码他都倒背如流了，敢打包票，绝对没见过这几个数字。
而黄竟在看见这几个数字后，却脸色一变：“我就知道……出事了！”
他这句自言自语，立刻让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刘辉更是急的直接站起来：“黄队……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没事……”
黄竟突然放下手里的文件，在给了陈荣耀一个眼神后，两个人相继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黄竟的脸色异常凝重：“陈局，这个363是按照九宫格输入法解的，是E，N，D。也就是，终结行动的意思。”
陈荣耀皱眉沉吟，静静的看着黄竟，他知道，对方把自己刻意叫出来，就一定有后文。
而事实上，黄竟确实觉得情况不妙。
但让他最紧张的，并不是行动终止这条信息……
而是他们的卧底侦查员，为什么放着原本的密码代号不用，改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只能说明，在警队的行动人员中，有人让卧底侦查员很忌惮，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方式，精准的把信息传递给指定的黄竟。
因为这次派出去的侦查员不是别人，正是黄竟十几年的好友——杜子平。
而杜子平会采取这种方式，就意味着，他的身份很可能曝光了……
陈荣耀很清楚黄竟和杜子平的关系，眼下情况紧急，他将酌情处置权完全留给了眼前这个最得力的下属：“这次行动，本来就是你负责主要部署……尽快给我一个方案。目标只有一个，必须保障咱们的人安全，想尽一切办法，把人给我撤出来。”
此时此刻，连对“老鹿”的抓捕，都不是他们任务的第一位的了。
行动出了问题，首要任务就是确保卧底人员的安全。
——任何时候，这都是警方第一原则。
而对黄竟来说，更是如此。
就这样，老城一夜之间，笼罩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市里禁毒总队和缉毒总队同时开大会，将全市的禁毒力量都调动起来，铺开了天罗地网，要在两周之内，展开一场雷霆行动。
而这个行动主要针对的目标，是对市内所有可能做为毒贩窝点的地点，进行突袭检查。
包括已经在监控范围内的据点，哪怕是打草惊蛇，也要不计后果，重点是，必须营造出足够的紧张和压力，给到市里的涉毒人员。
行动的总指挥部，就在市局的总会议室，三十多个行动组，昼夜不停，交替工作，出入的警车将市局的停车场几乎晃的灯火通明，接连几十个小时，甚至都没有过片刻的安静。
整个老城，几乎被搞的天翻地覆。
而参与行动的许多警员，也完全摸不着上面坐镇指挥的路数。
“这到底是在干嘛呢……也不给行动目标，只让我们昼夜不停的检查，走访……这么下去，全市的毒贩都得躲起来了吧？我们未来还怎么展开工作？”
诸如此类的疑惑，在队伍中，越演越烈。
而做为黄竟最信任的副手，廖杰的心中也有些不解：“黄队……咱们突然搞这么大的行动，会不会增加咱们卧底警员的危险？万一，毒贩们太过紧张，决定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后面的话，廖杰不敢说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
他担心黄竟太关心杜子平的安全，反而失了章法。
而黄竟听出廖杰的欲言又止，只是皱眉盯着眼前的地图，把刚才两个辖区的地点画上圈，然后叹口气，坐回了椅子上：“杜子平是个老牌特侦，他如果只是身份遭到怀疑，绝对不会贸然终止行动……这几条信息，大概率是他提前设置好的示警方案……”
“所以……他可能已经被监禁起来，甚至……”
“现阶段，不能排除任何可能。”
所以黄竟这段时间所做的，一来是在给毒贩施压，希望对方知道警方的决心，投鼠忌器不至于对杜子平下杀手，二来，其实就是在找尸体……
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实乐观消息的机会，已经越来越渺茫。但是黄竟心里就是隐约有预感，杜子平肯定还活着。
那个家伙，命就像九命怪猫一样……绝对没这么容易死。
脸色凝重，内心焦虑的黄竟，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他和杜子平重逢的这三个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杜子平告诉过他，从没抱过不切实际幻想，每次行动都能平安归队。
但这就是黄竟唯一的目标。
他一定，要把人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