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竟从酒店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纪检的人将手机和他的个人物品还给了他。黄竟的手机已经没电了,所以他只能再去问调查他的人:“杜子平人呢?”
调查员显然知道杜子平没有手机。他告诉黄竟,缉毒局的张局昨天就把杜子平接走了。黄竟知道,张局肯定为了把他们弄出来费了不少功夫。下边就看张局手够不够快了。
他走了两公里,在地铁站里找到了一个公共充电台。手机亮了之后,密密麻麻的推送让他的手机卡得几乎操作不了。他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刘辉,问老鹿的情况。电话响之前,黄竟让自己稍微平静平静,尽量捋一捋。第一个电话刘辉没接,黄竟就打给了廖杰,问他杜子平在哪。
“黄队你出来了!”廖杰难掩语气中的如释重负,“放心,子平哥已经回老城了。他没事。经侦那边的李队——”
黄竟手中的电话震了起来,是刘辉的电话进来了。他果断掐掉了廖杰的电话,去接刘辉的。
刘辉的声音比廖杰还兴奋。
“黄队!你出来了!”
“先说情况。”
刘辉在吃东西,赶紧把嘴里东西咽下,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你们被调查第二天,老鹿就翻供了,然后很快被取保候审。然后我们拿不到老鹿和达纳这次行动的直接证据,检察院不批捕。老秦连夜去提审阿荣,还找了乔雪,撬开了阿荣的嘴,才算用口供把老鹿和达纳关联起来。”
刘辉喘了口气。他喘气的功夫,黄竟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肯定不够。”
“对。关键是,老鹿开始声称自己有不在场证明,说自己只是去雨林玩儿,反正就是那些说辞。阿荣和乔雪提到老鹿的几个关键点,都有人证冒出来,说老鹿不在现场……子平哥又没有正式归队。黄队,对不起,我们没留住老鹿。”
“不怪你们。”黄竟平心静气,“阿荣他们呢?乔雪的事,有没有引起上边关注?”
“阿荣已经批捕了。乔雪倒是没谁提……老鹿释放之后我们也一直派人盯着他,目前他没什么动静。”
“不怕他跑,怕的是他出事儿。”
黄竟感觉自己手机电充得差不多了,就拔了线去坐地铁。
“老秦也是这么说的。”刘辉汇报,“哦对了,还有个事。”
“你说。”
“肖平跑了。老鹿取保候审那天,他就自己跑了。我也查过录像,确实是自己跑的,不是被人带走。从规定上来讲,我们没有权利限制肖平的人身自由,而且当时的精力都放在审阿荣和提请批捕老鹿上,柏队就说,先不找了。”
黄竟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在地铁上,信号不好。地铁的声音呼啸嘈杂,刘辉也不确定自己是断线了还是没听见。
“黄队?”
“柏队跟你们说什么了么?”
刘辉显得有些惊讶:“啊?你说柏队?他就一直带着我们办案子,没说什么其他的。”
那也就是说,司兵男的事情,柏枭见司兵男家人的结果,柏枭并没有告诉刘辉他们。可能是觉得不想让事情扩散太大,也可能是出于对司兵男的保护,不想告诉云北的人。
最后,黄竟才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杜子平人呢?”
“啊,子平哥……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天天神出鬼没的,柏队也不管。”听声音,刘辉应该是在那边找人问了问,然后他跟黄竟汇报,“子平哥今天没来,不知道在哪。”
“行吧。”黄竟有些咬牙切齿。
他们拿老鹿,本来就是因为杜子平可以作为非常可信的人证,加上老鹿别墅里搜到的那些物证。虽然这些定不了老鹿的重罪,但经过黄竟和司兵男的商议,他们决定先批捕,之后再一点一点敲证据链。
事情现在这样的发展,就是在啪啪打黄竟的脸。
他不是没碰到过犯罪分子的保护伞,但还真没碰到过这么不怕下边人被逼急了鱼死网破的保护伞。这人,不管是谁,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们这些枪林弹雨里走狗的缉毒一线的人啊……
黄竟知道,杜子平应该也已经恼了。
“刘辉,你们安安生生先办阿荣,如果能从中找到和老鹿的牵连,最好。就算没有,我也一定能把他再抓回来。”
“好,黄队,明白。”
“还有,你把吴小筝调过来帮忙干活儿,负责物证和口供整理。我就不信老鹿能躲过小筝的眼。”
“明白。”
“还有,”黄竟想起来另一件事,“我回云北的时候拿你的身份租了个车。现在车还停在花城大道路边儿,你找人过来给开回去还了吧。也交一下滞纳金。”
刘辉那边安静了几秒:“……黄队?”
“嗯。”
黄竟“嗯”完就把电话挂了。
作为一个真男人,黄竟从不回头看身后的爆炸。现在老城有杜子平,有柏枭,有秦宏伟刘辉,有他们两江分局自己那些弯弯绕绕,黄竟回去也不一定就有什么意义。他这次总指挥可是做懵了。他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是当了一波炮灰。
还百里迢迢把他从云北调到两江,给位置,给放手量。但说到底不过就是顶了柏枭的班,保了柏枭这个人而已。
黄竟也不希望这案子和柏枭家里人有关系。
还有龙超凡的死,不可能就单单是为了引黄竟和杜子平回去。那他的死又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地铁到了站,黄竟下车,出站后走了五百米,就到了云北缉毒局。他直奔张局地办公室,敲门之后,也不等张局叫,开门就进去。
张局看见是他,叹了口气。黄竟总觉得,张局脸上有点儿嫌弃……
“把门关上。”张局说。
行,看来是嫌丢人了。
张局看着黄竟,也不是不理解黄竟的想法。
“你不用紧张,我不会骂你。”
“嗐,我不紧张。您该骂就骂,我也不亏。再说了,这趟我要是不去,搁里的可能是杜子平啊,您能舍得?”
“少贫嘴。”
黄竟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我是真的,有点泄气……”
张局眯着眼笑了笑:“没吃饭吧?没睡觉吧?吃一顿睡一觉就好了。”
黄竟直接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这事儿黄竟想都没想,张口就答。
“肯定要查。查到底。”
张局知道黄竟是窝着气了。
“急不得。两江那个司兵男,就是太激进。他现在被外派学习了,封闭学习。人没事,你们放心。”
黄竟点点头:“明白。”
“你从这次,也吸取一些教训吧。经验和教训。想把案子查好,就得先把自己保护好。还有子平也是。你还天天说他呢,啊?我看你俩也没什么区别。”
说到杜子平,张局的神色漫上了担忧。黄竟突然发现张局有点显老了。他刚入职的时候就是跟着张局,那时候还是张队。他见过多警种联合作战,直接断掉毒贩的老巢。现在想来,这种大型行动背后,每一步都要分毫不差。又要胆大,又要心细,其实还挺适合黄竟的。
张局说到杜子平,那情绪就不平静了。他站起来,指着黄竟交代:“你回去,好好开解他。他遇到这种任务不顺利,自己又没办法的情况,往往想得太消极,做得太极端。不能这样。这次就算是给你俩敲敲警钟。”
“知道了。”
“省厅对你们的处罚决定应该明后天就会下来。不会太重,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背处分。两江那个柏枭,不是家里长辈有省里领导吗,所以这个案子说不定还是能回到你手里。现在这个案子就是个烫手山芋,也交不到别人手里。”
“明白。”
“行了,走吧。”
黄竟磨磨蹭蹭不想出门。他都有点想念这种背后有领导坐镇的感觉了。
张局问他:“干什么!磨蹭什么?”
“想你了。”
“想我?想我就少气我吧。”
黄竟知道他和杜子平这次肯定跟张局招了不少非议和麻烦,甚至可能对张局有些影响。不过张局不跟他说,就是不用他操心。杜子平甚至比他早出来两天,看来张局还是偏爱杜子平的!
这让黄竟非常放心。
黄竟也想得很清楚,真到最后那步,大不了自己牙齿打碎了,衣服一脱,退休养老去。但杜子平不一样,杜子平肯定是面不改色,衣服一脱,破釜沉舟了。
他绝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个地步。
云北晴天,老城下雨。下午一场暴雨,将整个城市浇了个透彻。暴雨之后,雨却没有停,而是转小,连绵不断地下起来。仓库里闷热难耐,肖平翻来覆去,连个能玩游戏的手机都没有,坐立难安。南山就在他旁边,一边喝水,一边看着他,让肖平想跑都没机会。
他倒也不想跑。他整个人还是懵的。
三天前,老鹿——他爸——取保候审的时候让他跟出来,他不愿意走。老鹿就告诉他,其实他们俩是亲生父子。养子一直都只是保护肖平的名头。所以,作为肖平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肖平的亲爹,他有权利要求肖平跟着他逃。
肖平不信,老鹿就答应肖平给他生母的联系方式,把肖平引了出来。之后,他给肖平看了肖平的出生证明和DNA报告。
说实话,肖平一直认为自己无父无母,如今知道自己的养父就是亲爹,他自然十分动容。老鹿之前告诉他,说他是老鹿的恩人兼大老板家的孩子,所以老鹿对他好,对他百般纵容,肖平也没觉得不正常。如今看来,他爸那些说法全都是扯淡了。
于是他问老鹿:“那你让我跟着你逃命,不觉得我累赘吗?”
老鹿回答他:“你是我亲儿子,如今我要跑了,肯定得带着你啊!这国内老子不待了,出去过点好日子。”
之后,肖平才知道老鹿其实早就把一笔财产转移到了国外。
他和老鹿跑出来之后,南山找到了他们。跟着南山的,还有两三个亲信。肖平没想到南山还活着,很意外。南山当时伤得很重,也落下了一些残疾。危难之时,南山的忠诚,还是很让老鹿感动的。
也让肖平不理解。
南山把一瓶塑料矿泉水喝完之后,捏扁了,扔到旁边的地上。
“南山哥。”肖平叫他,“你说,我爸,他当年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南山看了他一眼:“鹿哥知道的时候,你妈已经怀了五个多月了。他觉得自己孤孤零零在国内打拼,想留个后吧。”
“我本来还以为,如果出事儿了,我肯定直接被他抛弃……”
“不可能。虎毒不食子。”
肖平本来很在意杜子平,但如今,得知老鹿是他亲爹之后,这种感觉也有点淡了。说不上来是不需要了,还是不重要了。
“我爸在外边真存的有钱?”
“有。”
“但是咱们逃得出去么……”
南山看了看他一脸的痛苦,安抚他:“现在肯定苦一点儿,等出去就好了。”
他们说话的档口,天炸了个雷,吓得肖平一哆嗦。南山却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拽着肖平从破沙发上起来,拉着他躲到了仓库旁边一个隐秘的小工具间里。肖平听见南山的枪,在他的耳边上膛。“喀嗒”一声,很清亮的声音。工具间里充斥着橡胶的恶臭和刺鼻的霉味儿。南山一动不动,也让他不要出声。
过了几秒,肖平听到仓库外有摩托车驶了过去。刷得一下,停都没停。然后有几个人又从仓库门前路过,听只言片语,聊的是股票。等那些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南山才允许肖平从工具间里出来。肖平直接扑到外边呼吸相对来说新鲜一些的空气,南山却好像没有嗅觉一样,慢慢走出来,把枪收到怀里。
“南山哥,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真的觉得我快憋死了。”
要不是为了老鹿这十几年对他的好,他是不乐意受这种委屈的。
原来,他接受这种好,是仗着自己以为的自己的身份。如今回忆起来,这些好都有了更深的意义。肖平想,这就是亲情吗?
这就是父子?
老鹿从早上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按南山的说法,他是去见一个能给他们活路的人。老鹿没有想到阿平竟然真的是卧底。他恨阿平恨得牙痒痒,现在却也没有多余的闲暇报仇了。
肖平对于阿平哥的欺骗,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又为自己被骗了而失落,又觉得被骗了也没什么。现在,因为老鹿恨他,肖平也只能选择站在老鹿这边了。
老城的雨越下越大,天像是漏了一样。有不少低洼的地方都开始积水。车也走不了,地铁停了,交通一片瘫痪。老鹿这趟出去,是去找华医生,也就是当时帮阿荣看病的那个人。华医生一直是非常关键的中间人。他靠开地下诊所,笼络了不少黑道上的人,和省里那位大领导互通有无。
华医生本命叫华淙,八年前因为一场医疗事故被吊销了医师执照。他为了生计,开始做地下诊所这一行。他本来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经验和能力都比其他地下诊所有优势得多。他入行之后没多久,就成了老鹿的第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