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获启用
有什么事不对劲。柯南雁知道，再过一会儿自己才会明白。这类直觉为数不多，充满不确定性，却像洇入夜色的暗影，会在她毫无防备时予以迎头痛击。
她睁开双眼，一束鲜花强行挡住了窗外的霓虹，，让她远眺的视野变得狭小起来。石砺怎么说来着，一夜之间，春天的汉洲被各色繁花闪电般占领。占领，对，她不喜欢这份占领，平和宁静才是美。
她收回目光，再度落在忽闪的屏幕上，并记起自己做了个梦。
她梦见的自然是卫凯。梦中依然一开始是她再熟悉不过经常梦见的场景，那是十年前的一个早晨，那时她和卫凯已结婚七年。卫凯拥她在胸口，问她是不是想逃避几天。
卫凯发出她喜爱的幽默笑声。只要能哄她笑，再蠢的话卫凯也愿意说。她回答说没错，她得做回她的重案大队长去。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她在工作中很细，但对这个家的心很大，好象一切都是卫凯这个做丈夫的，包括六岁的女儿卫瑶。卫瑶沉静而自律，很像她。
柯南雁那时觉得很幸福，同时又很恐惧。她幸福到丝毫没察觉将会发生什么，又恐惧某些事情注定会发生，因为她不应该这么幸福。她察觉到了这点，卫凯也察觉到了，他的幽默带着半真半假的意味。
也就在那天晚上，现实的迎头痛击终于到来。
柯南雁倒抽一口气。一个声音钻进她的双耳，她这才发现原来迷糊的不只是她的意识，还有眼前的三面视频。在她醒来前，诱发她做梦的也是这些视频，现在又勾起了她心中无奈、痛苦又难以遏制的回忆。
她微觑双眼，右手朝臀后口袋摸去。掂在手里，她才知道原来扁小的酒瓶已空——应该买瓶大的，但大瓶不好带呀。她装着用手撑起身体，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岗位办公的地方。只不过比十年前更下一层。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这个办公室四十多平方米，是陈知止特批给她和她带的三个年轻人办公的地方。卫凯和女儿出事前，她在楼上的重案大队办公；出事后，她就相继遭到各种举报、诬陷，辞去大队长职务，再没回那里。
陈知止可以说是把她从臭水沟里捞了起来，让她有地方可去，有工作可做，不会成天脑子里只想着卫凯和女儿，也不用灌酒灌到死。
陈知止是她任重案大队长时，分管重案的副支队长，现在已经是市局常务副局长，还分管刑侦、禁毒等要害部门，因为了解她，不顾重重阻力启用了她。
事实上，当她同意回来坐在这张办公桌前，就几乎已证明她沉落到了人生低谷，超乎自己的想象。然而经验告诉她，她可以沉到更低处，但她心中的警察魂永远不肯放弃，无法像酒鬼那样一头栽进无序虚无的状态。
这时，双眼看三屏的欧菱瞥了柯南雁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声，整个市局简直忙翻了天，只有老柯还睡得着，偏偏她才是发现关键线索的人——欧菱在紧迫中感觉到一丝荒诞的哭笑不得，想象不出老柯十年前作为重案大队一把手，领导下属时又是怎样一种奇异的画风。
柯南雁却嘴里不饶人，当即像看穿欧菱心思似的，斥道：“你就是内心活动太多了，不适合当刑警。”
她不想给欧菱好脸色。女人应该过平静而清醒的生活，不应该来趟“刑警”这滩浑水。这个女孩脾气燥烈，好强老练，太像她了，肯定会遭罪的。
偏偏陈知止欣赏。市局这次开展重案攻坚，单独成立重案攻坚队，特批柯南雁挂帅，并授权她自主挑人。她挑了副队长郑航，然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刑警。这个懂图侦的欧菱和网警石砺都是陈知止硬塞给她的。
十年前的班底不可能再跟她了。以前跟着她嗷嗷叫的大都已经在相关警种独挡一面，最差也是副职。她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就带这三人，并自嘲所谓重案攻坚队只是“重案小队”。
陈知止叹了口气，反复叮嘱她，三个年轻人各有特长，都非常优秀，要搞好传帮带，多给他们施展才华的机会，将攻坚队带成局里真正的尖刀和拳头，并承诺只要她需要支援，可随机调配全市相关警力。
柯南雁也跟着叹了口气。她不了解三个年轻人，但年轻人都了解她背后的故事，她举报不断、消极颓废、酗酒成瘾，本来就传得沸沸扬扬，现在要搭班子，跟着她做事，哪有不四处打听，翻遍她老底的。
陈知止说：“别把年轻人想得那么不堪，只要你搂着点儿，跟他们团结一心，你以前的成绩摆在那，如雷贯耳，他们都把你当英雄看呢。”他半批评半鼓励，点拨她别灰心，队伍是带起来的。
柯南雁可不是随便能唬弄的，但挑了担子，她也想出成绩，三五划拉，就盯准了一个B级通缉令上的逃犯。此人叫苟大安，证据锁定涉嫌多起重大伤害案。同时，柯南雁私底下认为他可能是杀害她丈夫和女儿的嫌疑人。
郑航却持反对意见，觉得她不应该把苟大安当突破口，既然她怀疑他杀害自己的亲人，怕会给人挟公器报私仇的口实。
但柯南雁看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她很快摸到了苟大安回汉洲的线索，改变了郑航的想法。不过，在研究外出调查时，郑航坚持自己带石砺出去，让她跟欧菱看闭环视频。闭环什么的，她不懂，但想着陈知止让她搂着点，她便忍下了，算是跟郑航一对一扯平。
暗夜里的监控虽有灯光辅助，视频仍十分迷蒙，让她看得双眼皮打架。一道微光闪过。球机镜头正对着一片树木茂盛的丘地，依傍长江南岸。
柯南雁看清楚了，那是刀光，划过低矮的荆棘。她“嘶”地低低吸了口冷气，仿佛看见死人复生，全身神经迅速紧绷、活泛起来。
那是兰普利刀，是印度黑帮最爱用的一种刀，浑身散发着冷冽感，好似以冰制成，外形丑陋，像老虎的爪子，足以令对手迷惑。
柯南雁心跳进一步加速。她看到一个男人赤裸的背影，一道深红的弧形疤痕从肩胛斜插脊椎连到腰肋。她凑上前，让欧菱将画面放大，截屏了刀形和背上的疤痕，急匆匆地点开手机图库进行比对。
欧菱没来得及看清，却见柯南雁一跃而起，往门口奔去。“老柯……”欧菱喊。“开车，快！”柯南雁的话果决而武断，转瞬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