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叶子藏在哪里
柯南雁快步走近监控点时，郑航已指挥城市快警包围了树林，还有一队特警在车里待命。看来陈知止的授权是真的。
她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刺痛，心脏急速跳动，仿佛失控似的，脑海中浮现“有人监视”四个字。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就在欧菱驾车载着她驶出市局时，她意外地看到大门口蹲着人，已有过这种感觉。
刚才那一刹她又瞥见了什么。这次她也许看到了更多，但还是旋即消逝无踪，就像醒来时消失的梦。她停下脚步，四处观察。现场喧嚣，不是长江的涛声、风里的树叶声，而是汽车摩托行驶的声音、人争吵的声音。
这是城郊，平日人迹罕至的地方，看林中荆棘就知道。现在却四处有人，不仅是警察，也不仅是围观群众，树林及江边不时有人先警察一步窜了进去。
郑航是接到柯南雁电话，先一步带人过来的。她以前了解过，这人讲情义，办事雷厉风行，思路清晰。此刻，他对现场的处置倒井井有条，但看她的眼神，却全是疑惑，一见面就用指示的口吻说：“先介绍一下监控情况吧。”
柯南雁一愣，内心涌起些许不满，到底谁是队长？但她还是顾全大局，咬字清晰地介绍起来。
“兰普利刀，是苟大安潜逃后，多次留下案底的作案工具；斜穿全背的疤痕是他身体上的典型特征，证明视频里的人是苟大安无疑。他身上会不会有枪暂时不清楚，不过，他有携枪杀人嫌疑。十年前，卫凯和卫瑶可能是他枪杀的。”
又把苟大安跟她丈夫和女儿被害联系在一起，说起卫凯父女还跟说别的受害人一样口气，郑航不知心里是不耐烦，还是生气。他摆了摆手，让她拣重点说。
“这次视频里没有出现他的正面相，我把他十年前的照片发布在协作群里，请大家照着搜寻。”柯南雁说，“此人外表倒不怎么凶，脸上的表情也很难看懂，但是会蛮干的，无论给他什么压力，或者表示诚意，他都不会放弃抵抗。同志们，要警惕，不要给他可趁之机，还可能有同伙……”
郑航皱了皱眉，没有打断她，却手臂抬起，下达了行动的指令。
这副队长太自作主张了，柯南雁觉得有些丢脸，放在以前她是绝不容许的。但现在她还是忍了，不动声色地跟着。
路口的几辆摩托音箱播放着《罗刹海市》，声音很大，柯南雁走进树林深处也能听见。这曲子她以后一辈子听到心里都会难过。
树林很小，就是长江边的一个小山包，在上百支强光手电的照耀下，亮如白昼，一会儿就搜索完了。不过，山虽小，却从树林或江边赶出七八个人，他们或说在钓鱼，或说在观看钓鱼、散步。
按规矩，这些人都要带到派出所询问。这时，摩托车上的男人们围了过来，随后又冒出一群群人，不准警察将人带走。
“我们只是带他们去询问情况，没有他意。”柯南雁高声说，“让开，否则以干扰执法处理。”正说着，一个男人从背后猛地撞来，柯南雁本能地一个背摔，将男人按在地上，却不料男人狡黠地抓住身边老人，将老人垫在下面。
“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叫喊声声，甚至盖过了《罗刹海市》的砰砰奏乐。人群更加汹涌地围过来，有人用石头、拳头向着柯南雁招呼，有人举起手机对着现场一阵乱拍。
“是你呀，柯警官。”躺在地上的男人一激灵，爬起来想走。
“我认识你吗……”柯南雁说着，拖住男人不准离开。这时，几块石头从外面飞来，柯南雁想护住男人，躲无处躲，只得自个儿承受迎头痛击。男人猛地滚开，却撞在山石上，头脸鲜血淋漓。
柯南雁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郑航果断地命令特警对人群进行驱散。但是，经过这一阵混乱，从树林或江边赶出来的七八个人里有一半趁乱逃走了。
半夜过后，下起了雨，雾雨笼着青葱的假山，营造出无边无际的黑和寂静。柯南雁还住在跟卫凯结婚时的老房子里，二十年前，是汉洲最好的小区，顺着狭窄的大门自东往西，一路蜿蜒，密密麻麻的轿车、三轮和皮卡交错在一起，彼此见缝插针，整个小区成了一个混乱怪诞又充满烟火气的所在。
出事后，她没有带任何熟人、同事来过家里。倒不是怕人说她邋遢，她理家有效率，而且精细，很干净，只是怕别人搞乱她丈夫和女儿活着的痕迹。
受点皮肉伤，欧菱就要送她去医院，她拒绝了；送她回家，又拒绝但郑航开了口，她只得接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忍着郑航，自己挑的？不对。觉得在行动中受伤很丢脸，很失败，因此心虚。
但究其根本，是郑航这个人很正，心正身也正，还有那份超乎寻常的警察职责和使命感，让她放心，也让她心生好胜心。
“该死的。”欧菱一边帮她擦试伤口，一边盯着手机，低声骂了一句。
“什么？”她瞟到了欧菱的手机屏幕，“别管网上的东西。”
说着，她也打开了手机热点。关于她打人的消息已经点击过万，一旦天亮会持续飚升。消息除了现场图像，还公布了她的名字和不知从哪里取来的她的正面照，把她拍得很丑。卫凯以前总说她随便摆姿势都很美，很上相。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
她用空着的手往脚下摸酒瓶，清冽的啤酒花入喉，现场的各种信息在她头脑里撞击。沉默一阵之后，她说：“聪明的人会把一片叶子藏在哪里？”
“在森林里。”欧菱回答道，“这不是希腊谚语吗？”
柯南雁喝了一口酒，又问：“可是，如果没有森林的话，他怎么办呢？”
“他怎么办呢？”欧菱傻愣愣的。
“他会种出一片树林来藏那片叶子。”柯南雁用暖味的语气，鄙夷地说。
思索片刻，欧菱仍不知所云，想问却见柯南雁没好脸色，只得忍着。憋了半天，深深叹了口气道：“少喝点吧，网上说你是喝酒打人，上纲上线就麻烦了。”她又收获了一个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