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恶人来信
天微微亮,陈知止一身运动服悄无声息地走进重案队。通宵未睡的郑航从眼角瞄见领导在打量他的脸色。陈知止多次要求他跟着一起跑步,他嘴上答应,却从未付诸行动。但他知道,今天陈知止绝不是为跑步来的。
心里存着事儿,就像屁股下面燎着一团火,不是脚步能平息的。
郑航从案卷里抬起头,调侃道:“哟,陈局,换场地了?”
陈知止的目光一直压在郑航脸上。“坏小子,连我电话都不接了。”他说,“过来,我请你看场戏。”
“我这里戏码多了,还有人追着我写戏呢,这不,吵得我关了机。”
“看来你都知道了,市局门都快被挤爆,都是来请你写戏的。局长说得没错,一件小事都搞砸,还是停职算了,让你们安心去写戏。”
郑航蹦地跳起来,立马给陈知止搬了根凳,请他坐定。“凭什么,就那个自己摔伤的人堵门,还有网上无中生有的消息?案子可刚抓到线索,没我们不行。”
“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对这事,局长可没有丝毫轻率的意思。你们如此折腾,不让人安心,还破什么案呢?”
郑航坐不住了。“那停我一个人的职吧,线索是老柯摸上来的。”
“哟,那你的意思是你跟她不在一根绳上?”陈知止话赶话,较上劲了。
郑航有些尴尬,“这不听你的,维护她吗?”
陈知止渐渐眯起眼,目光中带着危险地盯着郑航,说:“还维护她?我怎么听说你把她撂一边呢。成立这个攻坚队,我花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让她来领头,就想用她所长,而让你看着点,配合她。这话还要我说多少次?!”
郑航毕竟年轻,听领导这么说,立即收起了嬉皮笑脸,捏着桌上的案卷,整得像一条竖线似的,准确地贴着桌边,呈精确的九十度角。这显示他有点轻微的焦虑障碍, 也就是强迫症。
几乎每个成功的警察都有这种强迫症,这让他们警觉,每临危险,身上每个毛孔都打开到极致,灵敏感触每一寸流淌的空气。
“我都是为她好,一个女同志盯视频细心。在现场,怕她不了解情况,我才自作主张的。”他倒挺有自知之明,“不过,你让我看着点,我真看着了,老柯没再喝酒,也没打人,都是网上诬陷她的。我请求领导维护执法权益。”
“那都是我的错了?”
有的人需要激将法才硬得起来,郑航望着陈知止的嘴唇翻动,明白他这只是来敲警钟的。“谁叫您是局长呢?您可以让我们冲进枪林弹雨,还如此喜欢您,那正是您的才能,而老柯和我只有在前面冲的份,您多包涵。”
“你的意思是,这蔸屎就得我去擦?”
“不用!”门口突然传来爆豆子般的声音,随即窜进一个苗条的身影。两人惊讶地转过头,首先看到一道白色绷带,然后才是肿胀的脸。即使那肿不在自己脸上,郑航都感到一阵阵跳痛。
“你怎么不在家休息?南雁,我这不是责怪你。出了这摊子事,我不能熟视无睹。听着,你先去住院,这对应对舆情有好处,其他的我来处理。”见到柯南雁,陈知止的语气却软了,让郑航有些看不懂。
“怎么,陈副局长不相信我?”柯南雁语气很硬,“我能料理门口那些人,也知道那片‘树叶’在哪里。”
郑航瞬间明白了,难怪欧菱问他希腊“树叶”谚语是什么意思,原来柯南雁早就知道抓捕现场的人群里藏着干扰执法的人。
汉洲大道中段斜刺出一条幽静的林间小路,进去五百米有一独立小院。桂花树繁茂的枝叶挡住了清晨的阳光,漏下一星半点的光亮反而衬得这座小院阴森得更加彻底。院里影影绰绰有不少人,个个穿着黑衣,动作轻悄,像演默片。
邵凡平把轮椅摇进阳台,冷峻地望着树林。他早就把院子每一块地表都摸清楚了,没有哪一片绿叶逃过他的双眼,每条地缝都经历过他审视的目光。他知道,这里面连只搞事的老鼠都没有。
他按了一下手柄呼叫器,扶手上的话筒里立即传出声音:“什么事,老板?”
“热点的跟帖怎么样?”明显整过容的嘴唇,像叶片似的翻动了几下,发出浑厚的声音,像天气预报般中规中矩,不带感情。
“已被删除……”
“废物!告诉我有什么好消息?”
“有一封信,最开始发在跟帖里,后又反复发布在各种论坛上,看起来像是那个恶人的口气,在向那个女警官挑战呢。”
邵凡平点击轮椅前的液晶显示屏,蓝绿荧光转成了文字。
“亲爱的柯警官:我满怀热情地关注着你所受到的伤害和自我作践,这极大地抵消了我蒙受羞辱的痛苦……”他念道。划动屏幕时手露了出来,像一只灰白的蜘蛛蟹爬着,显然受过极大的摧残,或者就是假肢。
“我以为,你的丈夫和女儿在你的价值体系里有着巨大的份量,他们的死会让你警醒,或者让你为自己的耻辱而难堪,直到生命就这样遗憾地、渺小地结束,因为你可以想像那是自己招凶惹祸的结果……可现在,你又在局里得宠了,还想当一个铁血战士,直至走上他们的老路……”
邵凡平读得很慢。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如果不是皮肤僵硬、紧绷,一扯就撕裂般的痛,他几乎像在放声大笑。
“蜘蛛蟹”点击退出键,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巨大的X光片,呈现一具血肉模糊的后背,斜穿一条血槽。又一个镜头,露出一张斑驳的血色平板,如果没有顶上的头发,看不出是张脸。附在X光片上的箭头指向鼻子和颧骨位置,完全破碎。
那血色的破碎激起了邵凡平对往昔的回忆,那回忆缭绕着他、缭绕着他的轮椅,撕开了他无法面对的过去的疮疤,驱使他的心跳超过了呼吸的速度,引起轮椅的震颤,惊动了刚才对话的人。
“怎么啦,老板?”
“那些人放回来了吗?”
“放回了,代价是撤回公安局门口的人。”
“联系柯警官,告诉她,我知道‘树叶’在哪里,想跟她聊聊。”
邵凡平关闭屏幕,默默地盯向门外小路,将林荫深处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准确纳入听觉系统,并作快速分析,它们来源于什么?是人还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