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贡院回到家中的路上,郑文甫差点气得想想苟日新了。
狗屁的脚踏实地,不可贪图虚名!
狗屁的名不可以虚作,淡泊名利!
狗屁的保持本心,无声胜有声!
狗屁的大音希声,大巧若拙!
那明明就是不学无术,是他谈志强没文化不回答题才交的白卷,还非要说什么别有生意,拔为甲等第一,白瞎了老夫绞尽脑汁出的题目!
随后心里也是一阵酸楚,谁让人家有个叫刘瑾的亲叔叔呢?别说他还“认认真真”的题诗一首,就是他在考场里当场把试卷撕毁,甚至是放把火直接就把贡院给烧毁了,那也会有数不清的人跳出来为其辩驳。
会说他厌恶世俗共鸣,想要警醒世人,会说他淡泊名利,敢为天下之先,甚至会说他才高八斗,不屑于答这样的题目!
而自己却活成了读书时最厌恶的那种人,那种趋炎附势,欺上瞒下,阿谀奉承的奸臣!这刘瑾,当真是……一代贤寺,实在是一位忧国忧民,体恤下官的好公公啊!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谈志强的白卷和打油诗也是别有深意,别出心裁的不世之佳作!是板上钉钉的甲等第一!
小千岁一天又一天的枯燥生活着,总算是熬了过去,等到了放榜的日子。
一连数日,贡院那边终于给出了放榜的消息,将于今年八月十九日放榜。
消息一出,整个陕西府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就连地里的老农,都将目光放到了今天,期待着自己陕西府的文曲星会是哪位。
而整个陕西府的文人士子,当代大儒,更是纷纷将目光投到了此处,要是能收下几个根基不错的好苗子,那对于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利益延续是大有裨益的。
毕竟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同窗,师生,同乡,甚至是同年,这些看似简单的关系背后,都可以连接成一张巨大的利益关系网,要是能收到几个还未师从大儒的学子,那还将成为当地文坛的一大佳话,被称之为“捡漏”。
天刚刚亮,许刚云就有些紧张地把还在睡梦中的小千岁叫醒了,生怕这位主又像上次那样将起床气全部发泄在自己身上。
“小千岁,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吉时,要放榜了,您看是我们兄弟几个去给您看了好消息再来报喜,还是您亲自去?”
听到“放榜”两个字,志强立马结束了与周公女儿的又日新,暂且放下了靠近圣人之言,实现知行合一的伟大目标,匆匆起床洗漱。
小千岁的心里既是忐忑又是期待,毕竟人家赌的是才学,自己赌的是运气,又怎么能不紧张呢?整理了衣冠,就在几人的簇拥下出了门。
到了贡院这儿,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前来看榜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然而站在最前面的,往往都不是考生或者是考生的家人,而是一群“喜言”。
这些人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黄牛,但好歹人家黄牛只是哄抬一下物价,你给了钱还要给你东西,而这群喜言就比较厉害了,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卖给你的还是你自己的好消息。
通俗点说,这群人就是去报喜讨喜钱的,往往都是一个团队,得了喜报就一路敲锣打鼓地往人家家里面赶,主人本就在兴头上,人家又帮你好好的宣传了一番涨了脸面,自然要给人家一些喜钱了。
来到了这样的氛围之中,谈志强的心情也愈发的紧张了,就连挤进去的心思也是没了,只是吩咐两个锦衣卫去前方看了以后来告诉自己,自己则捏着拳头在此处等候。
好不容易捱到了吉时,一声锣响,有人高省唱喏:“张榜放红。”
所谓放红,其实就是放榜,因为榜单乃是大红色的,故此得名,其实就是寓意喜庆,增添几分气氛罢了。
随后,贡院的中门大开,一个学官领着众差役鱼贯而出。
刚刚还七嘴八舌嘈杂万分的看客们纷纷安静了下来,万千攒动的人头,此刻都聚焦在了那即将张榜的地方,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此榜一出,但凡是榜上有名者,均能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体验什么叫做真正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从此再也不用屈身居于下水道之中,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而榜上无名者,则意味着名落孙山,十年寒窗苦读,被一张榜单就此否定,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少不得还要被人讥讽嘲笑,每年因此精神错乱甚至是自寻短见的考生也不在少数。
“呜呜呜……”
呜咽的唢呐声顿时就震慑了全场,唢呐一出场,便意味着有大事要发生,要知道,这玩意儿可是可以从你出生吹到你头七的,是名副其实的乐器之王,无论你是什么乐器,只要唢呐一出场,什么声音都要被盖下去。
这下子,贡院外头是彻底安静下来了,就连呼吸声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盈起来。
“吉时到!放榜!”
学官一声令下,差役便用那有些颤抖的手将榜揭了开来,人群顿时就轰动了起来,一个个挺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小千岁花了多少时间答卷,这群锦衣卫自然是知道的。如今两人也没抱多大的希望,甚至已经做好了回去挨骂,承受小千岁怒火的准备。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榜单的最末端,开始寻找着小千岁的名字。
可是一连从最末端往上移了十多个名字,俱是没有看到“谈志强”三个大字,两人在心里已经把陕西府这群不上道的学官骂了无数遍了。
而小千岁,听着自己身边不断传来“我中了”“我也中了!”“祖宗保佑啊!”之类的话语时,感觉自己被世界遗弃了,成了大明孤儿。
“第六次了!第六次了!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高中,自然也有人名落孙山小千岁立马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出言宽慰着那些哭哭啼啼的考生。
在这里,谈志强不得不表扬一下这恐怖如斯的八股文了,这玩意不但要遵循严格的格式,破题,承题,起股,二股……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按照规矩来,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行。
要知道,古人写文章做诗词,那是讲究润色和推敲的,每一个字都要仔细琢磨,才能写出传世佳句。
可这个八股文,不但时间紧任务重,最难的就是它要求你说废话,还要将废话说的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更是要蕴含圣人道理,简直就是才子克星啊!
“兄台,没事的,科举又不是唯一的出路,明年再战,明年再战。”
小千岁好心的宽慰着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
“莫非小兄弟也落榜了?”这男子来了点精神。
“是啊是啊,鄙人不才,未能入考官法眼。”
结果谈志强话音刚落,被派去看榜的两个锦衣卫就发疯似的冲了回来,一脸的震惊和欣喜若狂,边冲边对着谈志强喊道:“小千岁中了!中了!高中甲等第一!成了陕西府的解元啊!”
听到二人的声音,人群顿时就轰动了起来,思索着谈志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从未听过此人的姓名,小千岁不觉得二人会用这种事情与自己开玩笑,一脸的难以置信和喜色。
“我中了?甲等第一?解元?”
“我中了!”谈志强一跃而起,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激动。
这一下,简直就是给了那中年男子一个暴击,原本以为遇到好人宽慰自己还舒服了不少,结果你才说完你名落孙山,就直接来了个高中甲等第一,成为解元的消息?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该男子越想越气,竟是气的昏死了过去,倒地不起。
小千岁不敢激动了,范进中举的故事他可是知道的,要是自己脑瘫了可就不好了,又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兄台,赶忙招呼着一群人将其抬去医治。
许刚云说自己有事情要去处理,小千岁也没多想,带着一干人大摇大摆的回到了住处,思索着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度过。
乡试交个白卷还说得过去,可是明年三月在京城里举行的会试和殿试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一句“我叔是刘瑾”吧,那未免也太不像话了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