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止了。
曾一起品尝过的岁月,不论欢笑还是泪水,亲密还是疏离,还是分别数年间的点点滴滴,都如潮水般湮灭了他的神魂,洪流卷走全部旁骛。
她就在那儿啊。
杏眼潋滟,一如往昔,明亮得,却更胜往昔;好似雪域高原最纯净的冰湖,更饱含着,他不曾见过的昳丽流波。
她微微探身出窗外,清眸睁得滚圆,观着绚丽盛开的烟花,瞧上去,是满心的欢喜雀跃。
乌发如浓墨锦缎,随风轻扬,脸颊丰盈饱满,蛾眉联娟,较几年前增了许多风韵。
瑰姿至盛,温润而泽。
皎若明月舒其光。
他遥遥仰望她,无声地凝望她。心头涌动着无法言喻的狂喜,与渐强的悲痛交融,终带来凿心磨骨般的辛酸,一阵,又一阵。他都硬生生扛住了。舍不得眨眼,舍不得挪开目光,像瘾君子难戒断五石散。
四年啊,整整四年,四年五个月,一千六百天。日复一日的煎熬,年复一年的心窒。
宿命,为何总是捉弄人呢?为何在他自焚得血肉模糊、血与泪都倾泻成汪洋、残骸风干后……又让他与她重逢了呢?
他从没亲眼见过她梳妇人髻,这意味着什么,他怎会不清楚。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愿去细想了。
焰火的映照下,她的容颜与神色,明灭可见,都落在了祁念笑眼中。
斑驳的旧忆,与眼前的画面交织。
无人与我同望月。
我共明月望一人。
祁念笑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足发麻,浑身发僵。他略略踉跄,再也压抑不住冲动,浑浑噩噩直想闯上楼去。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没身份没资格,没勇气没颜面,但那又怎样?他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
一双男人的手从祁寒身后伸出,捂住了她的眼。
祁念笑看到,她笑了,笑得舒畅,笑得倩丽,他甚至都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她轻握住男人的手,拉至锁骨,大大方方地向后靠去,倚倒在男人胸前,露出玉白的颈。
赵禀从后环拥着她,与她耳鬓厮磨,不知说笑了什么,还一下下亲吻着她的眉心,鼻尖,双唇。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情投意合,好像一定要从头到脚都黏腻在一起,分不开似的。
夜空里,烟花仍在盛放,辉映下,他们依偎着,拥吻着,旁若无人。
乞巧夜热闹繁华。而祁念笑,却如同被曝尸在了荒无人烟的深沼。
……疼。
心脏疼。
骨头也疼。
浑身都疼。
“这位客官,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有个老妪倏然道。
祁念笑不知她是在对着自己说。周遭的事物都无法让他回神。
他整个人都像着了魔,呆滞地仰着头,一动也不动。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老妪盯着他和他斜后方的枫芒,又问了一遍。“您二位站在小店门口,进也不进来,就这么干站着?”
老妪一边说,一边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
“喔唷,您是瞧上颜娘子了?”老妪笑得慈祥,“可不得行啊,人家小娘子,已经有夫婿啦!”
说完,老妪见他们似乎没有入住的打算,便退回了大厅,站在柜台后打理着账簿。
枫芒一愣,追进去问:“老人家,楼上那位姑娘,您认识?”
“江南谁人不识颜娘子啊,”老妪感慨道,“城中最大的医馆,素问堂,就是她开设的,当真良心便民。说是本开在临安,这几年做大了,分馆也就遍布江南城镇了。她不常在姑苏行医坐诊,每次来时,都住我这客栈。”
枫芒沉了眸光,“那她……夫婿呢?老人家可知,那男人是做什么的?”
“你们打听这些做甚?”老妪警惕,从柜台下抽出鸡毛掸子。“你们是何人?”
“您别误会!”枫芒连摆双手,“那位姑娘是——”她尴尬地看向失神的祁念笑,“是我家主子的义妹,自幼养大,自是熟稔的!只因先前有了隔阂,许多年未见了。噢,我们都是从大都来的——”
老妪长长地“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难怪啊,颜娘子是北方口音,你也是北方口音。可……既是亲戚,怎还能数年不往来、不走动?什么嫌隙,生分成这样?”
枫芒绞尽脑汁,生编硬造道:“她……性子烈,与我家主子吵过一架,负气出走,就再没回来……”
“你们该不会是来捉她回去的罢?”老妪再次拔高声调。
“不是不是,自家人哪儿有隔夜仇啊,这么多年,早该想开了……”枫芒嘴比脑子快,秃噜噜说出了口,后知后觉这可能会引得祁念笑伤怀。
于是心虚地不敢回头看。
老妪则背对着她,正拿鸡毛掸子掸着灰尘。
“好不容易相逢,不上去见一面?”老妪叹气,“一家人,有什么嫌隙,都得把话说开了,别留心结——唉,要不我去给你们传个话,转达颜娘子,就说你们来了?”
“无、无需了!”枫芒擦拭着鬓边冷汗。“我们见到姑娘安好,便够了……”
她回头,刚想悄悄观望一下祁念笑的神色。
“咦……”枫芒懵立,“主上?”
她环顾一圈,唯独不见祁念笑的身影。
方才谁都没留意他。
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