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
祁念笑拿到了完整的免死金牌,没过多久,这消息便被国师知悉——他给祁念笑送去的“美姬”,也就是安插在公主府里的细作眼线,定不是吃素的。
虽然心中早预料会有这天,但国师的突然出手,还是杀得祁念笑措手不及。
没有一丝预兆,官兵包围了祁府,强闯而来,没给他分毫应对的准备。
“祁大人,有人检举您泄露军机,私自将机密公文携带出枢密院,”刑部的人虽陪着笑脸,却带了一群来势汹汹的手下,将祁念笑直接堵在蔹院,“您跟下官走一趟吧,我们会查验清楚。若身正,便不怕影子斜。”
祁念笑仍端正地坐在桌案前,目不别视,淡然合上了正阅读的书卷。
轻嗤一声,道:“只怕有人……扭曲作直。”
他站起身,有意无意地,朝不远处的枫芒睇睨一眼。
“可否给本官留些时间,交代下家中事务?”
“恐怕不成。”
刑部官员笑了笑,颇有种乐祸幸灾的态度。
随即,有官兵上到祁念笑两侧,如看押犯人一般盯着他。
……
从被绑在刑部提审犯人的刑具上,不由分说经受了重刑拷打……祁念笑便知,一切尽在国师的布局之下。
他们一口咬定,机要阁遗失的军机函件,是祁副使私藏窃出、倒卖盈利。
他们给他动刑,口中逼问机密去向,下手却直将他往死里打。
枢密院的绝密公文,涉及机要的案牍,确实不能携带出来,上到副枢,下到兵卒,违者当诛;即便他祁念笑日理万机、委实批阅不完,也不能违背严苛的律令,不能违反他的职责;至于他捎拿回府中办公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公牍,提走的时间与类别也都有登记在册。
他不会,更不可能窃走军枢机密。
国师给他强安上这个重罪,害他如今锒铛入狱,看来是想剑走偏锋,以最迅速、最难反抗的方式推他入生死攸关。
然这法子,不仅仓促,且破绽百露——就算国师买通谁作了伪证,或将构陷之举埋得天衣无缝,或真插手枢密院事务、死咬着祁念笑不放——只要有人在外奔走搜证,相信要不了多少时日便可还祁念笑清白,到时候,国师党不就白忙一场,甚至于玩火自焚?
国师几时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不过,祁念笑很快就想明白了。
那时他被棚扒吊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只剩思绪还清醒,浑身都没了力气。国师终于亲自来到这牢狱,来到了他的面前。
“祁副使,还真是意志顽强,”国师语气阴森,可不是在夸他,“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副使体会了,反倒一声不吭……是在阿尔泰山磨砺出来的吧。”
祁念笑唇色苍白,淡淡僇笑道:“你与道戈辛,还真是一路货色……一样的,行若狗彘……”
国师听了,却不气恼,而是得意自如地,从狱吏手中接过鞭子。
他将鞭子在盐水中沾了沾。
“阿勒台谷,夹雪带砾的朔风,还是吹到了数年后,吹回你头上……你总算落我手上了,”他说得颇具文雅气质,下一瞬,却是一鞭子狠狠抽打在祁念笑身上,致之皮开肉绽。
祁念笑咬紧牙关,刺痛与蛰痛齐齐顺着脊骨上涌,弥散全身。
肌肉不自觉地剧烈颤抖。
仍忍着没发出声音。
“怕了吗?”国师不紧不慢地道,“别急,后头还有几百种刑罚,副使一样样来。”
“你这样做,有什么用?”祁念笑缓缓抬眸。他心里其实早有了一个答案,但还是装作不知,眯着眸与国师对视。“最多几天,你陷害我的低劣把戏,就会被拆穿,这样大费周章把我弄来,严刑拷打,有什么用?”
他猜测,国师需要的,就是这“最多几天”的“严刑拷打”。
国师的目的,就在监禁他的这几天。
因为,在他们两人的敌对中,多了一个变数——免死金牌。仅有一次的使用机会,用则全罪皆免,死罪亦能逃脱。
现在它到了祁念笑的手里,这是国师党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只要祁念笑一天不用这块金牌。
国师便一天不能安心。
因此,他必须在真正击溃祁念笑前,先逼迫对方消耗掉这块免死金牌——不然,不管他制胜的招术为何,祁念笑都存有那张底牌,好似无懈可击。
此番诬害祁念笑,仓卒之际,却也有两手准备。
如果祁念笑不堪忍受刑罚,使用了免死金牌,那么国师计划通,立竿见影。
如果祁念笑死撑着不用金牌,那么,就只需这几天的时间,他会在这里遭人活活打死——岂不是更中国师下怀?
哪怕日后查清机要阁失窃案,祁念笑被宣告无罪……
他也得活到那个时候才行啊。
国师将鞭子还给了狱卒,讥笑更深,“本官以为,副使从阿勒台谷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肯定最是惜命,”
“不是很怕死吗,”他如诱导般说着,“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枉费心机,失去了那么多……为的,不就是保住这条小命嘛?”
“祁念笑,你知道你手里有什么东西,能保你从这里走出去……交出来,就不用遭这些罪,不用死了,”
不拿出免死金牌,下场,只有死。
还是被残忍地折磨致死。
“——你不是最怕死吗?”
国师紧盯他不放,像秃鹫盯住了猎物——瞳冒绿光,势在必得,却仍享受着追猎的刺激,还有那种把猎物玩弄于鼓掌的乐趣。
祁念笑咽下嘴里的血沫。
眼前,仿佛又重现了雪山脚下的噩梦。徒见恶人狞笑,遍地残肢断臂,迎兵戈铁马,踏血涌成河,一幕幕的血腥残暴,一年年的绝望煎熬。
他轻轻扯唇,毫不犹疑道。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最怕死,”
过往的梦魇,都被缱绻的月光驱散。他念起了南苑飘雪,梅酒甘洌,烟火璀璨,莲灯葳蕤,佳人在侧,爱入骨髓。残破不堪的灵魂,不知在哪一刻,好像已经被谁填满。
他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地说:“但我现在不是了。”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最怕死。
现在不是了。
那保命符,是底牌,他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死,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