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刑的狱卒交替了一班又一班。
漫长的酷刑仿佛永远到不了头。
不断被剧痛弄晕,又被冷水泼醒,然后继续遭凌虐。就像回到了十年前,沉陷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狱,窒息与绝望冲刷着濒临空白的大脑。浑浑噩噩中,祁念笑早已没了时间的概念,分不清白天黑夜,身上的血仿佛都要流尽了。
国师想攻破他的防线,逼他求饶、用免死金牌换条生路。
但他不可能这样做。
早在金牌到手的那天,祁念笑便将它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他嘱咐过枫芒,不管发生什么,哪怕他命悬一线,也不能动这东西——唯有关乎祁寒的紧要时刻,才能拿出来使用。
免死金牌,只能用在她身上。
他要这金牌,根本不为自己。
他必须强迫自己清醒。
绝不让国师阴谋得逞。
不知怎的,祁念笑想起了颜书礼。他还在世那会儿,曾谑笑着问过,当初他妹妹险些血崩而亡,他祁念笑的刀都架在国师脖子上了——为何没干脆杀了那狗贼?
彼时,祁念笑答曰,他找国师拼命,是为报杀妻灭子之仇,也当真做好了毁天灭地的打算。
他本就没想活着回来。
然而,甫听闻祁寒苏醒,却是瞬间丢了刀,直奔祁府归去。
且不论他满脑子都是她。除了她的安危,祁念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顾不上。
但他没能当街斩杀国师,还有另一个原因。
杀害朝廷命官、万人之上的国师,祁念笑逃不了一死;不等朝廷来问罪量刑,他自己也要自戕,到黄泉路上追随爱妻而去。
可是祁寒醒过来了。
她没事了。
激动之余,祁念笑心想,既如此,他就一定不能死。
一旦他以命换命,除掉了国师这个大祸害。
国师的党羽、他的宿敌们,将更加猖獗,也更不会放过祁寒了。
但凡他真杀了国师,也除不尽奸党对她潜在的危害,反会令她无依无靠,更易遇险。
若她有危险,而他那时已然身首异处。
如果他死了。
还怎么再保护她?
祁念笑不敢想象那样的情形。
他只有活着,才能保护她啊……
现在,祁念笑仅凭着这个信念,纵使身上挨着千鞭万击,勉强吊着一口气,也没有放弃求生的意志。
他必须撑下去。
放心不下她啊……
……
意识最稀薄的时候。
祁念笑几乎是本能地回想着……与她最幸福的那些时日。从月夜缠吻,到大漠相拥,到对镜旖旎……再到那个闷热的夏夜,她头戴碧海青天,咬了口水晶米糕,又递到他唇畔……
想着她的眼眸。
想着她的笑靥。
想她唤他佑之。
像是饮鸩止渴。
却也是他唯一的支柱。
可是……
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祁念笑,你把免死金牌还给霁宁。
他说,不行。
她便望着他,眼中只燃烧着愤怒与鄙夷。
她再也不会冲他笑得甜蜜了。
再也不会将他放在心尖上了。
她恼他,恨他。
她说再也不要喜欢他。
转头对赵禀小意温柔,抚摸他,环抱他,亲吻他,难舍难分。
身上的血还在汩汩往外冒,浑身伤痕累累,都挑不出一块好地方。祁念笑半垂着头,气息奄奄,突然就好像被黑夜笼罩,心口沉闷得绞痛。
压抑得无法呼吸。
……
罢了……
罢了……
他好像,撑不住了……
或许……赵禀才是……
真正能与她并肩的……人啊……
梅花的归宿,该在枝头。
绝非他这泥淖。
彻底丧失神识的前一刻,祁念笑晕晕沉沉,倏忽又嗅到了熟悉的清香。
是清苦,却令他无比安心的药香。
是她的气息。
……在做梦么。
是幻觉。
还是回光返照……
祁念笑费力地睁开眼,影影绰绰地瞧着,有道紫衣身影拦在了自己身前。
而狱卒朝他扬起的鞭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刹那间,她抬起胳膊,就这么替他挡下了重重一击。
祁念笑猛地怔住了,竭尽全力想看清她的背影,却是蓦地眼前一黑,久久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