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于黑暗中感受到的痛楚,不止是撕裂在身体。同一刹那,掩盖住我过往噩梦的华美布帛,也被狠狠撕裂了。
过去的痛苦,恐惧,就在这时全部曝露倾泻,充满了我的颅腔。
我以为我忘掉了,以为我能轻松地走出阴云;心口的伤疤却好像也在那个瞬间,迸发出钻心的撕裂痛。
我感受到了很久没有过的窒息。
像是掉进了不见底的漆黑深潭,被其中的水鬼拖拽着头发和四肢,飞快地陷入更深的困境。想张开嘴巴大口呼吸,想伸出手脚拼命求救,可灌入肺腑的,却尽是又腥又臭的泥浆,我的力量更与地狱悬殊。眼睛在刺痛,心被扼住,魂遭肆虐。
记忆每次闪回,旧事每次重现,都仿佛有只生锈的铁钩子,勾住我的胃,乱搅着将它勾到嗓子眼——恶心,透顶的恶心,恶心得让我忍不住想弯腰干呕。
我想我是恨他的。他毁了我,毁了最勇敢的我,毁了如素丝般、未染苍黄的我,毁了我最天真纯粹的爱,毁了我对相爱二字最美好的期待。
他毁了我在心中无比精心建造的琼楼玉宇,什么都不剩。亲密无隙的接触,由最初的挚爱本能,走到了侵犯、施暴、病态、囚缚。
留下了永久的创伤。
我想我曾是爱他的,很爱很爱,爱到能甘愿自蒙双目,爱到能交给他我的一切……我的人,我的心,我的欢笑和泪,今朝今世,前缘来生。
但那份爱意,最终,只化成了能腐蚀五金八石的强水,始蔓延,就让一切灼烧殆尽,穿渗我的骨血将我逼向毁灭。
不,他或许不是强水,更像是毒药。温柔地哄骗我一饮而尽,味觉享受着甜蜜,然后五脏六腑都绞痛得死去活来。他比曼陀罗还要致人幻梦,又比牵机还令人痛苦。
很早之前我就心死了,麻木地面对他的疯魔,麻木地承受他的暴行,好像没有知觉去感受疼痛,没有心力去感受恐惧。我不爱了,不只是不爱他,是我再也不会爱了。
后来,现在,这颗死寂的心,因为另一个人的温暖呵护,重新跳动了。
那就是你。
逐世,赵禀,我的丈夫。
像柔软的云朵,包裹住伤痕累累的我,体无完肤的我。像热烈的焰,引燃被浇灭的微弱火星。
我们的心,同频地跳动着,相互信任,相互疗愈,相互扶持,是命定的双生之火,是比翼同飞的鹓。
理智告诉我,别沉溺,别深陷,要警惕所有的蜜糖,我没命再饮下毒药,没力气再从深渊中爬出来了。
但他朝我走来,坚定地,赤诚地,眼睛亮亮的,柔情脉脉,带着温煦的日光,好似能融化整个严冬冰凌的暖春。
为着他,我想再鼓起一次勇气,轰轰烈烈地与他爱一场,义无反顾,无畏无惧。
我想把我的一切都让他占有,想让他完完全全地填满我,填满我的心,我的眼,我的伤疤我的深壑。
做着和以前同样的事,不是为了覆盖掉以前的记忆,不是为了让新人代替旧人。
只是为了珍惜现在,期待未来。
赵禀,我期待的,是有你的未来。
可我不曾料想,当心恢复知觉了,当它重新鲜活起来……却会因过去的梦魇,让我不可控地惊惧不休。我经历着与记忆里相似的事,眼前就会浮现我害怕的画面,然后浑身忍不住发抖,胃里翻江倒海,眼泪也止不住……
这段时日我都很苦恼,不是为过去而苦恼,我是在懊恼我自己——明明已经走出来了,已经往前看了,身体的本能竟还是会应激——我并不想这样,一点都不。我多想没有隔阂地与你做夫妻,认认真真地,与你做夫妻……
……
“寒寒……”逐世忽然喟叹一声,揽住她肩头。
他深深地望着她,眼角湿润,满目心疼。
他的怀抱很暖,从来都这么暖。
“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她既能坦然地将内心剖析,毫无保留地,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给他看……已是莫大的信任了啊。
被她信任着,被她需要着。
这是赵禀最幸福的时刻了。
“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他喉咙哽咽着,爱怜地抚着她的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我一定,要更努力些……”
他顿了顿,憋红了脸,最后庄重地憋出一句话:“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祁寒的眼底,有泪在打转。
她笑了,轻拍他肩头:“唔,还真是个淳朴的愿想。”
“这就是我最强烈的愿想,”他按住她的手,紧贴在自己胸膛前,“寒寒,我只想守护好……你的每一刻,每一天,每一份安心,每一份喜悦……”
说着说着,他忽然沮丧地耷拉下脑袋。
“对不起,”逐世闷声道,眉心紧紧蹙起,“我……我为何这等傻愣愣的!你内里装着那么些痛苦纠结,那么些思虑,我竟都不知来问问你,只会自己乱猜,还以为是自己知识匮乏……对不起……我真的——”
祁寒伸指捂住了他的唇,没让他继续检讨下去。
“郎君,”她歪头望他,眨眨眼,“这种时候啊,别说对不起,要说——”她靠近他,朱唇轻启,“说你爱我。”
他眸子亮了。
脸却越来越烫。
他羞涩地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没听到,太小声啦!”她故作赌气。
他又呢喃了一遍,她还是说没听到。
“寒寒……”他无可奈何,双臂圈住她腰际,“我很爱你,”清润的声音似泉水淙淙,反复叮咚,“很爱,很爱很爱……”
一吻印在她鬓角。
“听到了吗?”
他话音甫落,便被她紧拥住了。
她像是他怀中的一只小猫。
“郎君……”
她哽咽着,弯了眼眸和嘴角。
“其实,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闭眸仰头,含住了他的唇。
……
……
纱帷绮帐,烛影摇红。
闪电般的白光穿透乌云,修葺了千疮百孔的心,魂灵仿佛也被烫穿。
一次次起伏,一次次冲克。炽热的爱意随着他的唇,温柔地,细密地,吻遍了她。
逆流而上的一尾鱼,沉浮浸溺在别样的柔情蜜意,被浪头抛起,回落,激荡,迸溅,循环往复。
战栗在绚烂,花儿在买醉。香雾贪婪地渗入每处间隙,奔赴更高的原野。翩然起舞的,不止指尖。
我的爱人啊……
请把我永远地留在你的温床……
请让我,永远地,被你好好爱着。
觏尔新婚。
以慰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