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醒后看见一张大脸,惊得从床上弹起来。
“慕公子,你醒啦?你可真能睡,现在已经巳时了。”叶凡端着一碗醒酒汤笑道。
“我…我,这是哪?”
慕朝捂着脑袋,看四周,不是昨日待的房间。
“额……这个…哦,昨天晚上,你喝醉了,非得嚷着要换房睡,我拗不过你,只好和圣尊换了房间。来,慕公子,你把醒酒汤喝了吧。喝完脑袋就不疼了。”
“我要求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都说了你喝醉了嘛。慕公子,给。”
叶凡把醒酒汤给了慕朝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慕朝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
喝醉后的人会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行为,见叶凡这般坦然自若,也就没再多问什么了。
慕朝喝了醒酒汤彻底清醒后,叶凡这边也收拾好了包裹。
按照客栈小二给的方位,他们很快就到了佛梵山。
佛梵山即为‘佛梵’命名,免不了看见关于‘佛’的东西。
山间丛林,随处可见飘荡的五彩经幡。那印有佛陀教言和鸟兽图案的五彩方块布沾上了岁月的痕迹,很多已经破烂不堪。带着前人佛愿的方块布,或枝叶缠绕,或沙土掩埋,或凌飞枯叶。
“师尊,有个破庙。”
“留佛寺?”
慕朝双手叉腰,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寺庙大门的匾额。
隐于山间的留佛寺前,残叶断枝,荒凉一片。
“留佛留佛,是说,希望过路的梵天大佛路过此地,停留休憩片刻吗?”叶凡紧跟上来,看着匾额不解问道。
慕朝若有所思后,淡然一笑道:“非也,非也。佛梵山曾经是一片妖邪乱葬岗,山下镇压着无数妖邪的骸骨。留佛是指,保住那些邪灵最后一丝善念。”
叶凡微笑道:“果然,有慈悲的地方,就不会有赶尽杀绝。”
慕朝冷哼几声,双手拢在袖中,漠然道:“叶门主可真是人俊心善呐。”
慕朝的这句冷嘲,叶凡没有听出来异样,他自以为是慕朝的一番夸赞,闻言,脸红笑道:“慕公子说笑了。常言,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如果那些妖邪还存有善心,我们作为猎妖师也不会轻易诛杀他们的。”
“你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
“这……慕公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其他猎妖世家如何,在下不敢保证。但是玉青门绝对不会为了杀妖而杀妖的。”
慕朝本是热讽的玩笑话,但看叶凡一脸认真,也不好开口道,除了个别猎妖世家遵循善恶之论,绝大多数门派是不会因为妖善就会放弃不杀的。
留佛寺门前几个娇小的地藏尊佛上长满了青苔,看起来已经多年没有人打扫过了。
慕朝随手一推门,积土沉沉,呛了人一鼻子灰。说好听点是寺门,其实不过就是两块破木板在挡着。
寺庙围墙早已坍塌的不成样子,随便哪个方位都能跨进寺庙去。
进入寺门后,中间的一排长阶也是青苔遍布,和地藏尊佛不一样的是,这些青苔分布较为均匀。经年未扫的寺院,落叶堆了一层又一层。
幽岩古枿,老状离奇。怪石密丛,天真烂熳。
慕朝来到一处花丛中,抱臂努嘴道:“寺庙虽然荒废了,可这寺庙中的花花草草还这么生机勃勃。叶门主,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叶凡走近一看,思量后,浅笑道:“慕公子,此花名唤‘抱月’。舌心色似古玉,花味清香如茉莉。”
抱月花主瓣梅形,肩瓣如蝶翅,欲飞翔而撒开。花色如霞,舌有七星,尖圆如月。
慕朝摘了一朵放在手心,凑近闻了闻,嫣然笑道:“怪不得刚才我一走近就闻到一股茉莉花般的香味。”
“咝——”
“慕公子小心点,抱月花叶尖,很容易被扎伤的。”叶凡见慕朝咝了一声,赶忙掏出一块锦帕递给他包扎。
慕朝摇摇头,叹气道:“哎,叶门主,刚才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我…忘了。”叶凡尴尬地扶额解释道。
“行啦叶门主,我皮糙肉厚的,一个小伤口碍不了事。不过,这花是真的很好看,你要不要也摘一朵?”
叶凡看慕朝拿着花爱不释手,心里也痒痒,便伸手也摘了一朵。
“哎呀呀,也划伤了。叶门主啊,你都知道会刺伤手指头,还这么不小心?”慕朝说话间,把抱月花塞进了怀里。凑近看了看叶凡的伤口。
“没事,慕公子。你看——没有大碍。”
叶凡伸手指给慕朝看后,也将一朵抱月花放在了怀里。
这边两个人对着花说说笑笑,乐不思蜀,好不自在。那边言庭孤零零地看着一堆破牌子。
牌子是寺庙香火鼎盛时的许愿牌。
一棵矮枯树上,挂满了红丝带和许愿牌。
言庭摘下一块木牌子,正面写着:
“巫山云雨,章台遇君。一见倾心,愿共枝艾。”
反面刻着: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和白人。”
再瞧其他的。
“保佑我儿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
“祈愿女儿能够嫁个好人家。”
“诸方神明保佑我能考取功名!”
“寒窗苦读十余载,希望老天眷顾,让我能高中!”
“……”
枯树上的其他许愿牌清一色的都是关乎亲情和仕途,唯独言庭手中拿的那块不一样。
非但寄语不同,这块牌子的下方还缠绕了好多圈红绳,又在底下打了个死结。不知道是挂牌子的人故意为之,还是后来人顽皮系的。
许愿牌没有署名,不知是何人所愿,也不知是何时所挂。
言庭紧握牌子,心里莫名微微发热,慢慢滚烫起来。脸上很快有了燥热,手下意识使了劲,牌子的棱角在关节之间被狠狠地揉搓着,明明已经感觉到了疼痛,却还舍不得撒手。
这块牌子的材质是由胡杨木所制。
传闻,胡杨木千年不腐。
该是多么舍不得这块小牌子,不忍它葬身于岁月里。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舍得那祈愿消失殆尽,秘于黄土。
一见倾心,愿共枝艾。
偏摘梨花和白人。
慕朝见言庭在一棵枯树面前发了呆,疾步过来,看见言庭心绪不宁、脸颊红晕,遂声问道:“师尊,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啦?为什么脸那么红?生病了吗?”
慕朝不明状况,看见言庭的异样,不顾尊卑,右手贴上言庭的额间,左手拍在自己的脑门,嗫嚅道:“没有发烧啊,师尊,你——”
“放肆!!”
言庭晃了一瞬,随即打掉慕朝的右手,闪身到一边,怒目看着他。
“我…摸一下你有没有…”
生病。
慕朝暗暗心道,怎么又对他动手啦?!!从药阁那次后,似乎总有一种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的冲动。
言庭将许愿牌藏于袖中,努力掩盖方才的几寸慌乱。冷冷道:“我无事。”
“可你的脸……”
“热的!”
话毕,言庭朝着寺院深处快步走了去。
秋风扫过,寺院的风铃叮呤响着,悦耳动听。
慕朝紧了紧衣裳。
叶凡过来,道:“圣尊怎么了?”
慕朝耸肩摊手道:“哦,我师尊热了。”说完,他从枯树上拽掉一块许愿牌,把玩在手里,来回翻阅着。
叶凡嘟囔道:“热?已至深秋,言庭圣尊还会觉得热吗?况且,佛梵山比天目山还要冷许多,怎么会热?”
“无趣的人不都这么奇怪嘛。”
“什么、无趣的人?”
“昂,没什么,嘿嘿,叶门主,我去那边瞅瞅。”
慕朝转身正欲前往庙里深处,突然,寺门口那两块破木板,“嘭!!”的一声后碎成了四块。
“救命啊——救命!!”
“救命!!救救救命——”
一个文弱书生冲到了寺院内。
书生发丝凌乱,青衣上血迹斑斑,一进寺庙就瘫坐在了地上。慕朝等人再一看,原来,他身后跟了两只满面血污的山魈!
山魈人面长臂,全身黑色毛发,虽只有一条腿,行动的速度却比豹子还快。
“救命…救命救命啊,救救我!”
书生连滚带爬的挪动到言庭的脚下,伸手打算抓言庭的衣摆,只见言庭一个迅疾退步,书生扑了个空。
“别动。”
言庭越过书生,挡在他面前,脚步轻盈,没有沾上一丝书生的血迹。
“霜天,肃杀!”
霜天从言庭的发间飞出,飞身如电,又如豹虎般扑杀,卷动着红色光芒,一下轰中扑过来山魈的头骨,打得山魈足足飞出了三五米开外。
山魈发出尖锐而响亮的嘶吼,显然被霜天击中了要害。下一秒,霜天紧紧缠裹住它的身躯,勒得山魈嚎啕悲泣着。
霜天是言庭的武器,平日就束在发髻,仿如一条浅青发带。
绣着乱七八糟云纹的霜天此时化作致命武器,死死缠着敌人。
叶凡拔出剑,和另一只山魈决斗着。
这只山魈体型似成年男子,大概吃的人最多,它的周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剧烈血腥气。
叶凡一个重拳打在山魈的腹部,从山魈口中喷出了未消化完的人的血浆。四处飞溅的血浆,将周围的数木、荆棘、长阶,全部淋成一片恐怖的降红色。
山魈爪子锋利,趁着叶凡不注意,刚刃般的爪子刺进了叶凡的手臂血管,从血管被刺破的地方涌出的鲜血将叶凡的绿衣染成棕红。
血腥味似乎勾起了山魈的兽欲,它张开大口咬去,眼看就要咬住叶凡的脑袋,一支飞镖嗖的飞出,穿风透叶,刺中了它的眼睛。
霎时,山魈‘嗷——’的几声惨叫。
“慕公子,多谢…多谢相助。”叶凡扭头对着石阶上瘫坐的慕朝谢道。
一旁看戏的慕朝没打算出手帮忙,但是想到方才自己手被抱月花刺伤,叶凡立马递给他一方锦帕,也不能不知恩图报。
慕朝摆摆手,懒洋洋道:“叶门主客气,不谢不谢。”
那只被射瞎眼睛的山魈像疯了一般往慕朝那边冲去。
慕朝一看这只山魈犹如放闸的猛洪扑来,噬人的双目像是要把他咬得粉碎。他拔出流光剑抵在山魈锋利的獠牙上,一脚登去,踢在刚刚叶凡重拳落下的位置。山魈爬在地上,捂着眼睛痛苦呻/吟。
言庭那边的山魈已被霜天绞杀,尸分两半,没有一丝活气息。
霜天像刀风般又薄又利,没等地上的山魈反应过来,缠上它的脖颈,切割的鲜血直流,空气里四散浓郁的血腥味。
击杀完两只山魈后,霜天飞到言庭的面前,没有刚才凌冽的嗜杀气,瞬即转变为求表扬的娇憨模样。
言庭瞥了一眼,淡淡道:“脏了,洗洗去。”
慕朝:“???”
叶凡:“……”
只见霜天飞到寺庙前的净手池边,自己坠落到冰凉的水中,像鱼儿般扑腾几下,泡了片刻后,凌空飞起,一道白光眩目,簌簌地翻转几个身姿,飘飘然于风中。
它居然…居然在自己拧干…
慕朝长见识了。
甩干后的霜天又飞回言庭的发间,碧落尘寰,衬得言庭清冷恬淡。
书生见面前的三人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把山魈除掉,心中感激,一个劲的磕头道谢。
叶凡扶起书生,轻声细语:“公子,我先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叶浩在世时,玉青门不仅符箓术法最优,用药也是一绝。叶凡虽不及父亲的医术,但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些医术。
叶凡从怀中掏出随手携带的止血药为书生止血。
“谢…谢仙君,谢谢你们救我。”书生声如蚊咛,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叶凡问道:“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应天。”
“应公子,佛梵山妖邪猖獗,近月来山下有多数百姓无故失踪。山上早已没人敢来了,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
应天解释道:“我和兄长本是来三禅镇投靠亲戚的,不曾想亲戚早就搬离了镇子。回乡的路途较远,从佛梵山是近路,我们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便决定从山上过。手中的盘缠快没了,渡舟骑马更是奢侈。从佛梵山经过,徒步回乡也能节省点时间。不料,在山中遇见吃人的山魈,兄长被……呜呜……兄长被吃了。”
他讲得撕心裂肺,想必是兄弟情深。一字一哽咽,让叶凡也跟着悲伤起来。
叶凡安抚他道:“应公子,节哀顺变。至少你还活着,令兄在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这止血药你拿着,你手臂上的伤口较深,一时半刻痊愈不了。须多用几日。”
应天道:“仙君,你呢?”
叶凡方才只在受伤的手臂上轻轻洒了一点止血药,剩下的多半都给了应天。
他用锦帕缠绕在手臂,血是止住了,但是疼痛却越来越强烈。
即便这样,叶凡依旧道:“应公子,你的伤比我严重,这瓶止血药你比我更需要。”
一旁的慕朝看到这画面不禁翻了个白眼,一瓶药在那里推来推去,看着就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