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佛梵1
虫一尔衷2020-08-21 16:365,339

  清晨,云边刚泛起鱼白,慕朝就被叶凡叫醒了。说是佛梵山路途遥远,要早些启程才行。

  喜欢睡懒觉的慕朝就那么被人扯着胳膊,拽着衣服,不情不愿地到了马匹上。

  沿途,林木蔽天,緑芜平坂,簌簌疎林,雁横烟塞。

  慕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停打着哈欠。他手拽着缰绳,身子摇摇晃晃,路上石子颇多,马儿脚下没稳住,他也歪了一下身子,索性没有摔下去,倒是把瞌睡虫摔了个精光,一下有了精神。

  抬眼可见浮云蔽日,侧耳可听涓涓细流。

  如此美景在前,言庭却没有心情赏景。

  他一身乳白衣,淡漠地骑着马,没有像慕朝那般左顾右看,眼睛平视着前方。

  慕朝瞧了一眼右前方的言庭,本想看一眼就别过脸去,但看他穿着白衣,腰背挺得直直的,莫名眼睛就移不开了。

  连背影都那么相似。

  偷偷地斜了一眼后,慕朝嘀咕了声:“……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吗?”

  衣摆于风,茶香入鼻,香气鲜爽。

  他是整天泡在茶罐子里吗?

  慕朝不明白。

  盯的久了,对方察觉到什么,一回头四目相对。

  真是尴尬。

  为了掩饰尴尬,慕朝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故意凑近点,笑盈盈问道:“师尊啊,这佛梵山失踪的都是什么人呐?为什么子…易白灵尊突然那么着急的委托您除祟?”他嘴角扬起,笑眼弯弯,少年特有的温暖气息把一颗上百岁的心盖的完完整整,丝毫没有让任何人发觉。

  言庭闻声侧目道:“佛梵山下的百姓。”

  慕朝道:“这些失踪的人可有找回的?”

  言庭回道:“有。很少。不过,找回的人已经不是‘人’了。”

  已经不是人,那是什么。

  慕朝等着言庭继续答话,但是左等右等,就没了下文。

  难不成问一句答一句?

  慕朝本也是个脸皮厚的,多问几句就多问几句吧。便动了动缰绳,拍了拍马屁股,离得近些,再近一些。

  他继续问道:“师尊,那些找回来的失踪者到底成什么了?”或许是离得太近了,两个人的腿在马匹晃走间,时不时的碰到了一起。

  右腿磨左腿。

  蓝衣蹭白衣。

  言庭微微抬眼,清冷地盯着他。眼神里带的讶然,令慕朝神思恍惚。半响他才意识到行为有些不妥,捋了捋额前碎发,轻咳一声后,让马儿往左走了走。

  “找回来的都是一具具尸弃。”

  “尸弃?什么样的尸弃?”

  “血肉全无,只剩人皮。”

  慕朝闻言,回想起自己曾经在玄青门的藏书阁里无意翻阅过。

  所谓尸弃,分为两种,一种是把活人的血肉吸干,留下鼓鼓的人皮,表面看起来是个人样,但实际就是个空壳子。空壳子里装满了空气,外人稍稍用力,这副躯壳瞬间就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张人皮。另一种尸弃,与前者相反,有血有肉,但却没有人皮。活人就生生被剥开了皮囊,变为血肉模糊的一滩东西。无论哪种,对受刑的人来说,都是极其残忍的手段。

  叶凡听到他们的对话,惹不住好奇问了句:“圣尊,找回来的人都变成了尸弃吗?可有活人?”叶凡身为玉青门门主,对尸弃多少有过听闻,他自知这种妖术下寻常人是不可能活命的,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问看。

  言庭道:“没有活人。”

  慕朝看叶凡脸上瞬间有了愁容,都说玉青门门主叶凡是个心肠软的,即便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他也会惋惜和怜悯。如今一看,竟真是这样。

  对慕朝而言,谁生谁死,与他无关,他只想把这一世赶紧过去就行。手心里撰着功德瓶,捏了捏后,双手抱在脑袋后,悠然道:“叶门主就别担心了,祸福生死,人各有命。还是担心我们到了佛梵山能不能打得赢鬼子母吧。”

  叶凡莞尔:“嗯。慕公子说的没错。”

  时间一晃,三人来到了离佛梵山最近的三禅镇。

  三禅镇的百姓尊佛敬佛,一踏入小镇后,小镇街上什么莲花酥油灯,沉香熏香,七彩琉璃佛座……佛具用品满大街都是。每个路人手中似乎也都有一串佛珠,每到一尊佛像前,嘴里都不停念道着佛经。

  暮色临近,离佛梵山还有段路程,只能先在三禅镇住一晚。

  慕朝跳下马,伸了伸懒腰,看到客栈的门联,念道:

  “他乡故国虽千里,芳草奇花总一春。”

  迎祥客栈。

  慕朝一进客栈,看见乌泱泱的人坐在那里,喝酒的、划拳的、听曲的,好生热闹。

  “客官,打尖啊还是住店呐?”一个矮矮胖胖的店小二笑眯眯地问道。

  “住店。要三间上房。还有,一会儿烧点洗澡水送上去,本大爷要沐浴一下。如果有梨花酒的话,就送上一坛,呃不对,我要两坛,几日未曾饮,肚子里的酒虫早就开始躁了。”慕朝整理整理衣领后,乐呵呵说道。

  路途劳顿,须得好好休息才是。

  店小二赔笑道:“哎呦客官,真不凑巧,只剩两间上房了。要不您几位挤一挤??”

  慕朝回头看刚踏入客栈门的言庭和他身后笑得像朵花的叶凡。

  两间房?

  先前两次和言庭单独在一间房时,一次挟持他,一次又差点调戏他。

  和他一间屋子?还是算了吧,就别自讨没趣了。

  叶凡走过来,遂声问道:“慕公子,怎么了?”

  慕朝眯眼笑道:“嘿嘿,那什么,刚刚小二哥说客房只剩两间了,我们还是到别家再看看。说不定别家的客房多。走走走,叶门主,我们出去。”他攀在叶凡的肩上,边推边道。

  叶凡停住脚步,回头嗫嚅道:“可是可是,慕公子,这已经是我们问的第五家了。你忘了其他家客栈都是爆满嘛。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圣尊他……恐怕也不想再折腾了吧。”

  说来也是奇怪,佛梵山出了妖邪,按理说离它最近的小镇应该都是人心惶惶的,可看客栈里叫嚷声滔天,那些人丝毫没有怕的,反而很是兴奋。

  言庭道:“就这家吧。”

  “佛梵山出了妖邪,各世家猎妖师也都想分一杯羹。这家相对来说,比较干净,今晚就住这里。”

  客栈里的人都是拿了刀剑的猎妖师,与慕朝他们这次的目的不同,那些人是想从妖邪身上得到点妖灵、鬼灵。虽说人用不上,可是若能抓住一个修为高的妖或者鬼,把他们身上的灵拿来祭刀,炼丹,也能增进猎妖师的修为。

  看着店小二把言庭领上了二楼,慕朝傻在了原地。

  白衣背影,即便没有太多的话语,擦身的一瞬,也令仰望的人走了神。

  眼里望的真,看得切,把不属于这人的某种情愫搬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一瞬,也令慕朝恍惚了。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奈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当初在峨眉以经孤守,伴青灯叩古磐千年苦修。”

  “遇官人真乃是良缘巧凑,谁料想贼法海苦做对头。”

  “……”

  一曲秦腔《断桥》惊艳四座,令座上的听曲人连连拍手叫好。

  演唱时而激越、悲壮、深沉,时而怀念、悲凄、缠绵。唱曲的人把自己融到曲中,一举一动带着哀婉的情思,不忍和爱人离别,又不惧外人的百般阻挠。和饰演许仙的人相偎依,相互取暖,浓烈的爱恋,一眼也从对方身上移不开眼。

  调曲高亢悲婉,是炙热,也是不甘和执着。

  慕朝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戏,店小二又下来了,道:“客官放心,一会儿我一定多烧点热水,让客官好好的泡一泡澡。要不要加一点花瓣?保证客官您洗完后,身上清香无比…”

  “昂?呃,咳咳咳,不用了不用了…”

  “客官,您二位是一间房?还是…”

  慕朝扫视了一眼方才同样看戏的叶凡,扶额问道:“那个,叶门主啊,你晚上睡觉…打不打呼噜啊?”

  叶凡微笑道:“不打不打。慕公子放心。”

  慕朝长舒一口气,正在继续问叶凡有什么不喜欢别人的地方。

  岂料,话锋一转,叶凡展颜说道:“我睡觉可能会磨牙…说梦话,不知道慕公子介不介意?”

  心里即便是一千个不愿意,和一万个介意,慕朝也没辙了。总不能流落街头吧。舟车劳顿了一天,他可是想好好睡一觉的。

  小二见慕朝苦笑着一张脸,问道:“客官,那酒……还要吗?”

  “哎……先不要了,我想喝的时候再送上来吧。”

  这会儿兴致全无。

  半夜,慕朝听见叶凡那像小老鼠偷吃花生的吱吱声,听得心里躁得很,不由得让人几丝厌烦。

  睡不下去了,他起身就往客栈的后厨偷拿了一坛桑落酒。懒懒地摊在屋顶上吹着夜风。

  静夜沉沉,浮光蔼蔼,冷浸溶溶月。

  慕朝喃喃自语道:“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可惜啊,比起我的梨花白,它还是…稍稍逊色了点。”

  桑落酒,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常言,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大概是心中所向,意早有所指,翻箱倒柜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喜爱的酒,只寻得一坛桑落,慕朝心里多少有点失望。

  再甘甜的酒,在此刻也都淡然无味了。

  月光洒在身上,多了一份寒意,晚风拂面,寒意又深,但是慕朝脸颊确实燥热无比。平常千杯不醉的人,今夜竟被一小坛桑落驱散了意识。他晃晃悠悠飞下屋顶,手里的空坛滑落,酒坛子摔了两半。

  夜深人静,声响犹为大,但是居然没有惊醒任何人,只有他一个轻飘飘地走着。

  “开…开门…快开门…”

  敲了半晌的门无人开,慕朝便决定自己推门进去,一下没推开,使了蛮力,听到门闩“砰—哐当”的声音后,嘴角勾笑。

  屋里漆黑一片,看不清床在哪个位置。

  他半眯着眼睛,挠了挠头,出门前记得屋里两张床,左边的是叶凡的,那右边的就是自己的了。

  径直走向右边后,用手探了探。桌角抵到了大腿上。

  “咝——疼。”

  是桌子,不是床。

  “奇怪,床呢?”

  慕朝隐约感到左边的人起身站起来了,屋里太黑,脸看不清。他晕着脑袋,往左边挪了挪,挪得有些着急,碰倒凳子,一个趔趄,身体歪斜向左边倒去。下一秒,以为是撞到结结实实的地面,没想到身下一软,竟是稳稳当当地跌落在一人的胸膛上。

  好熟悉的味道。

  “叶…叶门主,你也喜欢喝茶啊?”

  无人应答。

  须臾,那人轻轻松开他,轻声道:“嗯。”

  慕朝觉得自己兴许是喝大了,叶凡的声音什么时候和言庭的那么像了。以为自己是幻觉,便也没有过多质问。

  “你醉了。”

  “阿…嘿嘿,是啊,醉了。好久都没醉过了。感觉还不错。”

  “有心事?”

  “嗐,我能有什么心事。衣食无忧,吃喝不愁,多逍遥啊。比当年在山上…自在多了。再也不用看他的臭脸了。”

  慕朝醉着也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突然被人问一句‘有心事?’,像被看穿多年尘封的秘密一样,只得赶忙掩盖过去。

  “山上?”

  慕朝歪坐在床上,找个支点后,憨笑回道:“是山上呢。叶门主没经历过被人关在笼子里的滋味吧?哈哈哈,那就像把人当成…呃,当成一只宠物。对,一只宠物。我只是他的一只宠物。一旦犯了错,就被关起来。关在笼子里……”

  他说着说着,眼尾微红,一滴泪落了下来。

  “你,很难过?”

  “难过?呵,我难过什么,我有什么可难过的。人家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因为他惩罚我就难过呢——”言毕,又一转念,低沉着嗓子泣诉道:“我…当然难过。他不懂,不懂我……”

  说完,慕朝重重向后倒去,倒在了软糯的被子上,醉意更浓,慢慢睡了过去。

  屋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言庭,他的师尊。

  言庭躺床上已经小睡一会,但是听到门闩掉落的声音,习惯性地拿起枕边的剑做防守之势。

  闻到一股子酒味,又听见慕朝的嘟囔声,这才放下了戒备心。

  点起一盏孤灯,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他缓缓拉起被褥,盖在那人身上。

  正欲离去,手被紧紧地拽着。

  “……不要走,玄元。”

  言庭眼中难得窥见的惊讶,不知道床上的人此刻梦见了什么,手被慕朝紧紧地拽着,刚开始是轻轻用力,再接着被拽的有些微疼了。

  是微疼。

  心里竟然有一丝心疼他。

  “玄元,你不要走好不好…”

  似乎在确定慕朝是不是在胡诌诌,言庭没有答话,左手就那么被慕朝狠狠地拽着,身子直挺挺地立在床边。

  言庭此时内心仿若平静的草原,被偶尔刮来的一阵微风拂过,顷刻间骚动起来,涌起一圈圈的涟漪。

  没听见暮想的回答,床上喝醉的人闹起了小脾气,委屈道:“玄元…玄元,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也不要生气,我可以哄你。只要你不走,你让我干什么…我…我都愿意。”

  “答应我,不要走好不好,你快答应我嘛……快点答应我…”

  “……好。”

  听得满意的回答,醉酒的慕朝脸挂笑意,睡沉了过去。

  慕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的身份还是麒麟。

  是那只刚刚砸了上天庭黄钟的麒麟。

  上天庭的黄钟被砸之后,麒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严重的地方。往常他也干过类似的事情,甚至有次把山阴神官的坐骑都给丢到了东海,山阴神官是天界上最不好招惹的神官,那次也没什么,玄元老君得知以后,不过就是打了他一百鞭子而已。

  所以,麒麟认为这一次不过也是被关几天,罚几天罢了。

  哪知他回崇吾山后,先是挨了数十道鞭子,又被关在玄笼中。

  玄元老君在笼外覆手而立,怒视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些妖兽逃到下界,你不知道会给人间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麒麟被打的浑身血淋淋,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半跪在地上,一手紧抓笼子,一手从怀里小心掏出仙桃。

  那是他折返桃园又摘的一颗。

  水灵灵的桃子在他的怀里安然无恙,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保护的。

  即便是没有前两个大,这一颗却有别样的光泽和清香。

  “……给你摘的。”

  仙桃裹在干净的帕子里,一只血手颤巍地托着,努力不让麒麟血沾上它。

  纠结了半响,思量了好久才说出的四个字。

  给你摘的。

  祝你…

  生辰快乐。

  玄元老君先是一愣,而后冷冷道:“我不需要。”他一挥手,本是示意麒麟收起来,奈何挥手时衣袖蹭到了桃子上,一颗小仙桃就那样滚啊滚,滚啊滚,滚到了玄笼流火中,烧成了灰烬。

  麒麟看见那桃子就那么被他挥落在地上,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丝停留。满心欢喜变成了痴人说梦、一厢情愿。他们之间,竟然成了这样僵持的关系了嘛?

  那个昔日温柔的玄元老君丢哪去了。

  是我不小心弄丢的?

  还是、他迷路走丢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麒麟血红的双眼里浸满了落寞、憨痴、悲愤、期望。彻骨的情,早已融入了五脏,若是硬要掏出来,就得把骨血给剥了。

  那绝望中带几丝怜求的笑声,回荡着,飘零着。

  玄元老君没有道歉,也没有任何解释。

  他看了一眼玄笼,又瞧见麒麟暗红的双目,微动喉结,决绝道:“你在玄笼中待上几天,过几日,历劫时机一到,你就走吧…”

  走,走去哪里。

  他,要赶我走?

  他居然……

  不要我了。

  不要我了……

  梨花开满了崇吾山,如同下了一场白雪。满山飘香雪,高楼夜静风筝咽。斜月照帘帏,忆君和梦稀。

继续阅读:第13章 佛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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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师尊和他的贱萌麒麟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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