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牢门,慕朝和言庭来到一处宫殿前。
金黄的琉璃瓦在百盏宫灯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大殿的四周是格格不入的山洞乱石。远远望去,这座宫殿像是镶嵌在山洞上一样。棕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色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着三个大字“栖月涧”。
两个人进入宫殿后,里面什么都没有,既无摆件也无人影。
宫殿徒有外表的华丽,殿内却是空的。
殿内一目了然,没有发现鬼子母和叶凡二人的身影后,两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刚才进殿前的位置。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宫殿?还在山洞里边?好奇怪啊。师尊,你说,我们会不会是遇见了一个超级有钱的鬼啊?哈哈。”慕朝举目望着眼前的硕大宫殿,没心没肺道。
言庭不似他那般若无其事,走近宫殿前的一汪池水,池水清澈,凑近些,清凉气扑到身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倒映在里面,如画隔云端,让人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
言庭眉头紧锁,不寒而栗。
慕朝在一边闲谈自语:“不过,说来也是让人费解。我们从进山洞后,除了见到我和江南仙君在醉红楼废墟遇见的那两个红、白女鬼,还有坑里的那堆一动不动的赤童。”
“这么大个山洞,为什么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我可是听说鬼子母能号令百鬼呢。”
“师尊,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呀?不说话多没意思,死寂的洞里,再没个人音,多恐怖啊。”
言庭离他两米远,背对着他。
他自个在旁边见言庭没理他,便自认为言庭还因为在牢里的事生气,凝神屏息地看看了他的背影,细声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刚才在牢里,我我……我,哎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慕朝低头,捏着手指,碎语喃喃:“要知道是真的,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咬你…”
谁不知道天目山的圣尊言庭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冰块,冷起来触人心,执拗起来也是让人百般不得其解。太上三尊中其他两尊收徒弟后,徒弟知道师父的喜好,挺正常的事情,到了他那里,恨不得拿起针线缝上嘴巴,打死不说。徒弟投其师父所好,师父也能开心开心。
但是到了江南身上,每日三省吾师:
早上,师尊吃了什么?
中午,师尊喝了什么?
晚上,师尊……算了,不记了,师尊活着就好。
慕朝有些心里发急了,见言庭还不回答,抬脚走近言庭,看他神色很难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池中只有宫殿的倒影,没有他二人的身影。并且,从水中看去,宫殿前有四个拿着长矛的侍卫小鬼。
“这?他们…难道说,在水里面?”
“嗯。”
“憋在水里面不会淹死吗?”
话音刚落,言庭盯着慕朝,慕朝看着言庭。
慕朝被盯得一哆嗦,瞧言庭那犀利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慕朝咽了咽口水,天真无邪道:“师尊……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半响,言庭道:“讲结界那一课时,你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当然是溜出去捉鱼啊。
自从知道天目山后山的河中鱼儿甚多,慕朝没少拿着鱼叉在那瞎溜达。
碍于言庭的神威,慕朝嬉皮道:“师尊,叶门主和应公子都还受着伤,我们得抓紧时间去营救他们。就别在纠结课的事了。”
“拿着。”
“什么?”
慕朝接过言庭手中的东西,疑惑道:“红绳?师尊,你给我一根红绳干什么啊?是让我用它勒死鬼子母吗?这红绳看着还挺别致,就是短了点,嘿嘿,缠在手腕上刚刚好。”
慕朝把红绳把玩在手中,来回晃悠着。
言庭:“…………”
天目山圣尊的九思,外表乍一看是普通的红绳,其实是一件通灵法器,九思红绳缠在两个人的手上,这样就不会轻易走散,走散也没关系,也能感知对方的位置。
言庭是担心等会跳进去,两人再中计分开。
慕朝倒好,玩起来了。
言庭看着笑呵呵的慕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有过多解释,转身就跳到了池中。
慕朝紧跟其后也跳了进去。
这一跳才发现,他们第一次见的那个宫殿,不过就是个障眼法。池水也并非真正的池水,而是一道结界。
“霜天!”
霜天飞出,那几个侍卫小鬼根本不是霜天的对手,几道红光闪过,小鬼化成了飞烟。
进到宫殿后,二人看见叶凡和应天被绑在柱子上。
叶凡一见慕朝和言庭推门进来,大喜道:“圣尊,慕公子。”
慕朝走近,解开了叶凡和应天身上的绳子。
“慕公子,你的肩膀…你受伤啦?”叶凡瞧见慕朝肩上的血迹,担忧问道。
慕朝笑道:“哦。我没事,小伤而已,死不了。”
他表面说得无所谓,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伤口上的毒虽然被言庭清理干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拔剑稍微运了一点气,顿时感觉伤口像撕裂一样。
叶凡放下了担忧,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话毕,转眼又看见言庭白衣身上的殷红,正欲开口询问言庭白衣上的血迹,手指着那抹鲜红。
言庭慢条斯理道:“我没事。”
慕朝闻言,心虚冲着叶凡笑了笑,又尴尬的咬了咬嘴唇看向远处。心说,他轻薄言庭的事情可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让别人错认为他对言庭有那种意思,误会就大了。
正在这时,一个蒙面的黑衣女子凭空出现,稳稳地坐在了大殿上方的宝座上。黑衣女子尖着嗓音,未语先笑,拂了拂衣袖,半躺在宝座。
这个动作让慕朝想起了去崇吾山找茬的山阴神官。娇柔造物之姿,让人心生厌恶。
黑衣女子笑道:“哎呦~我当时是谁呢。”
“都说你们修仙的人最懂规矩,太上三尊的言庭圣尊跑到人家的地盘,都不事先知会一声的吗?”
慕朝把剑置于怀中,双手抱臂,装作看风景的样子,遂声附和道:“都说人要脸树要皮,没皮没脸的人不能欺。”
叶凡没懂,好奇道:“慕公子,这话如何解?”
“嗐,这不好理解嘛。叶门主,以后,那些没皮没脸的人你可千万不能惹。因为啊,他们说话办事连脸皮都可以不要了,你觉得,还会顾及其他的嘛?”
被慕朝这么一唬,叶凡二傻子以为是什么警世名言,连忙点头微笑道:“慕公子说得有道理,我记下了。”
慕朝继续大声道:“天下诸君,谁人不知这佛梵山的地界是古塘城梁城主的,如今鸠占鹊巢,某些人没皮没脸的人,哦,不对,某些不要脸的鬼,只会占着人家的地盘耀武扬威!”
“你说什么?!”
慕朝嘴角勾笑,眼睛弯弯,道:“我?我说话了吗?我有说什么吗?某个鬼呀,脸没了不要紧,耳朵要是听不见,别人骂你的时候笑嘻嘻的,可别认为是夸你!”
慕朝在醉红楼当小二哥的时候,指桑骂槐,故作含糊的次数多了去了。他那一张嘴,能说会道,伶牙俐齿。他口中那些个浮文巧语,常常语惊四座,让馆子里的大爷姑娘们笑得前俯后仰。他说得隐晦,别人自认为是从哪个话本子上偷学的段子,说来与众人逗乐解闷。岂不知,唯有肚里有些墨水的人才能知,他那时的喋喋不休,早就把红客们的八辈祖宗辱骂了。
黑衣女子被慕朝言语说得坐不住了,她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愤怒一下子从心里涌上来,冲红了脖子脸。
她站起身来,厉声喊道:“竖子找死!!”
黑衣女子扯开黑面纱,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曝露众人面前。
霎时,慕朝在醉红楼遇见的红、白女鬼也闪身过来。以及从宫殿深处出现一批尸弃。尸弃的外表完好无损,可以断定,是大圆坑里失踪的人变成的,不过,这些只是空壳子而已。
慕朝凌空画符,符箓落在尸弃身上,一个个‘人’便成了干瘪的人皮。
叶凡拉过应天,给他画了一个护身罩,道:“应公子,没办法顾你了,你待在这里不随便跑出去就不会有事的。”
应天连忙点头。
红衣女鬼缠着慕朝,白衣女鬼缠着叶凡。
黑衣女子飞到言庭身边,抚弄着身姿,调戏的语气道:“上君长得这般好看,修什么仙啊,不如和我留在宫中逍遥快活啊。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言庭杀完一批尸弃,那女子欲要倾身抱住他的左肩,不巧,慕朝一个剑光飞来,打伤了她满是血污的手。
慕朝摸了摸鼻子,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家师尊不喜欢女人,尤其是丑女人、脏女人!”
“你敢骂我丑?”
“说你丑都是夸你的,没骂你贱就不错了。本大爷已经够仁慈了。”
“啊!我要杀了你!!”
霜天斩杀了上百只尸弃,飞到言庭旁边时,乖乖在一旁,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言庭瞧了它一眼,低沉着声音道:“去帮人。”
霜天似乎很开心去和慕朝并肩作战,它一飞到慕朝和鬼子母那边,就把鬼子母的脸又划烂了几处。
言庭垂着眼眸,回想刚才慕朝的话。
我家师尊。
我家…
天目山求学的猎妖世家子弟刚拜完师的没多久,虽说这次收徒的也在他意料之外,但总体上是看猎妖师的综合实力。他闭关的时间远远比教学的时间长。心境不似轻尘那般淡雅洒脱,也不同易白那样充满着干劲。他就像是慕朝所说的那般,是一块玉。
一块不知冷热的玉石。
言庭被‘我家’二字触碰到了心中的柔软,在那一瞬间就像玉被人握在手中,他能切实感到那人手心的温暖。他的寡言和性冷在天目山有目共睹,若不是修为在其他两尊之上,或许没有一个猎妖师愿意拜他的门下。
忽然,言庭觉得心脏深处剧烈地颤抖,像放入一只长满牙齿的小虫在啃咬着。一旦陷入刚才慕朝的话,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
慕朝‘啊’了一声,才让他回神过来。
两只赤童咬在慕朝的肩上。原来,是那两个红、白女鬼被霜天击伤后,变回了赤童模样。
他肩上一疼,猛地从骨髓里爆炸而出的尖锐刺痛,一瞬间撕碎了他的所有知觉,再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居然有黑气从里面冒出来。空气里一声爆炸的声响,一团混合着光影的银白色雾气像是一个鬼魅般袭来,一瞬间吞噬了慕朝。然后,接着分裂出无数股细小的银白色的气流,击向他的胸口,像是海蜇一样紧紧地裹着他的身躯。
赤童的牙齿如刚刃,狠狠地撕咬着慕朝。
痛苦,像一根缆绳,弯来绕去拧住他的心。
“霜天!!”
霜天飞到言庭手中,登时,柔软变成刚直,只见霜天变作一把长剑刺在赤童身上,接着,两只赤童长嚎后化成了灰烬。
言庭袖中捆仙绳飞出,把想要逃走的黑衣女子绑了起来。他扶起地上的慕朝,扭头,急声道:“叶门主,止血药。”
“哦哦,圣尊,给。”
“还有吗?”
“啊?好像没了……”叶凡摸了摸怀中,空空如也。
言庭一瓶止血药倒下去,只够止慕朝一个胳膊的鲜血。
这时,应天冲出护身罩,掏出叶凡给他的止血药,递给了言庭。
“仙君,我这还有一瓶。”
言庭接过止血药,小心地涂在慕朝的另一只胳膊上。
“冷……”
涂上药后,條地,慕朝感觉到刺骨的冷气从胳膊上传到心里,仿若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他使劲咬住嘴唇,强抑住心中巨大的悲痛。可还是无济于事。他慢慢蜷缩起来,蜷缩成一团,蜷缩在言庭怀里,手紧紧抓住言庭的肩。嘴里嘟囔道:“……好冷,好冷。”
不仅冷,还疼。
淌着血的伤口,犹如被人狠狠地抹了一把盐。
言庭看慕朝神情,好像从空中摔到了地上,惨痛又悲哀。
叶凡奇怪道:“为什么慕公子会冷呢?”
言庭凑近闻了闻止血药瓶子,秀眉微蹙,唤出霜天,把应天缠了起来。一道白光闪过,绞断了应天的脖子。
假应天变成一个木傀儡掉落在地上,被霜天切成两半。
两人再看向捆仙绳绑住的黑衣女子,竟然和假应天一样,也变成了一个木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