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客,怅重游。
又深秋,凉月小。暮山愁。玉蟾蜍,金腰袅,醉红楼。
人如玉,倚香篝。
拨箜篌。红蜡下,锦缠头。眼波横,眉黛浅,最风流。”
一曲三词令入耳,莺莺燕燕的红楼诗令夹杂在醉意微醺中,让红客更加欲罢不能。
慕朝眼波暗涌,此间景,浑然让人头皮发麻。
是幻境吗?
为何如此真实。
宛若重生。
又恍如隔世。
“哎呀,慕公子,你怎么先跑出来了呀?婚服还没给你选好呢?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再不捯饬好,新娘子一会儿该着急了。”说这话的,是一个鼻尖长痣的美娇娘。慕朝记得,她叫芸娘。
慕朝腹诽:“她喊我慕公子?”
正迟疑,芸娘不是在他到醉红楼第三年时就死了嘛。
还是他亲手埋葬的。
怎会…
又活了?
芸娘娇嗔一笑,继续嘤嘤道:“慕公子,哎呦,呵呵,别老发呆呀,新娘子还等着呢。赶紧随我去换上成亲的婚服。众宾客也快要等不及了。”
新娘子。
谁的?
慕朝被芸娘拉到隔间后,着实愣了一愣。这间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头戴红盖头,身穿嫁衣的人,坐在凳子上,面对着镜子。
屋里喧哗一片,都是为他和那凳子上的人忙活的。
“慕公子的墨玉腰佩哪去了?”
“在这,在这呢。”
“快把新娘子扶过来,吉时快到了。”
“慢着点,慢着点,新娘子小心脚下。”
慕朝云里雾里的,没搞懂此刻闹得哪出。再看那新娘子,不像是小家碧玉型的,身高虽说没慕朝高,可俨然比旁边的几位红楼姑娘高一头。
慕朝低头一看,自己身穿黑色的玄端礼服,礼服上黄金丝线绣的麒麟图案熠熠生辉。再一转身,就被人拉到了醉红楼的大堂正中央。
刚才还吟词唱曲的一干人,现在分散在两边,鼓掌拍手。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
明明是喜庆的事,慕朝却感觉阴寒,那挠人的冷袭来,整个人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身体被牵制着,三分清醒,七分迷茫。
大红喜字高高挂,若放在真正的第五世,他一定会跳起来扭一会儿,这种热闹又能得不少赏赐的事情,他最喜欢了。那时做馆子小二,虽说不愁衣食,可也时常遇见烦心事。
例如,哪个不要脸皮的人号称男女通吃,先弄了一个娇艳姑娘不说,见他端着吃食来,竟把猪手伸到了他的衣襟里。
慕朝那时不唤慕朝,叫离白。
取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还为这个别样的名字高兴了好久。
第五世的离白,没有多少功夫在身,打人没有被人打的多。他不愿成那油腻男人的身下人,抓伤男人的脸,踢爆了男人的菊/花。
离白被捉住后,足足杖挨了五十板,半条命都没了。馆子里的生活不好过,可也比流浪街头好些。他骨子里强硬,别人的痛骂,痛打,他都是表面嬉皮笑笑。而后,寻找个恰当时机,再借他人手解决掉眼中钉,肉中刺。
日子一天天过,能过好些,就不会委屈自己。
离白那会儿,身上的傲气,戾气要比慕朝多得多,自然,也比玄青门二公子的身份过得要糟心些。
即便如此,一世过了,就等下一世。
芸娘喊道:“吉时已到,行礼!”
新娘子低下身姿,红盖头轻飘飘的飞了起来,没掉,露了半张脸。却让慕朝呼吸急促,心中一紧。思潮澎湃起来。
新娘子是……
“玄……元?”
慕朝伸手想验明正身,不料,身体忽然不听使唤了。除了脑子在转动,手脚都像被人牵制住一样。
“一拜天地!”
某个力量按着慕朝的脑袋,迫使他弯腰屈身跪拜。
“二拜高堂!”
哪里来的高堂。
慕朝侧转一看,两个稻草人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披了个红衣裳,脸颊上塞了个朵棉花,还涂了胭脂。
慕朝:“…………”
“夫妻交拜!”
虽说他为麒麟时,有一刻曾幻想过和玄元老君拜个堂,成个亲是什么样子。少年的痴想入了梦,连呼气都是香甜的。而今,比梦更现实的场景就摆在面前,他心里却有那么一丝抗拒。
“礼成!”
身体越发僵硬,路都走不成了,被人抬到屋里后,放在了床上。
等等。
搞反了吧。
容不得他细想,那名他认为是玄元老君的新娘子掀下了盖头,一张丰神如玉的脸映入眼帘。
“师……师尊?”
面前的言庭不似往日那般清冷孤高,多了几丝邪魅,一张坏坏的笑脸,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了魅柔涟漪。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他倾身上前,手指拂过慕朝的左脸,温柔说道:“云郎,你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等急了吗?”
慕朝眼里充满诧异,听言庭这般说完,更是膛目结舌,一时被吓住了。
言庭手指从慕朝的眉尾划到眼角,又轻抚上他的睫毛。
呵,摸睫毛,如此熟悉的动作。
慕朝以为言庭就此收手,没曾想,手指一路划到了嘴角,下巴,喉结。
他微动喉结,被摸这一下,着实发痒,想要拿开言庭的手,无奈,身体还是不能动弹。
“云郎,你,想不想……”
想什么?
慕朝受不了了,身体本就敏感的他,被言庭这么一戏弄,实在是太痒了。
言庭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云郎,想要吗?”
慕朝:“!!!”
只见言庭微微半趴在慕朝身上,真有些娇滴美艳新娘子的韵味。那纤纤细手不老实,没等慕朝开口,便自行解了他的衣衫。
还好,嘴巴能动。
慕朝赶忙推脱道:“师师尊,你…你先起来好不好,我不想……唔唔…唔…”
屋里的熏香迷了眼,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嘴上的微热浸入了胸腔,连同嗓子眼的腥味一同翻搅。
思绪没能烧灼起来,飘向了远方。
花棚石磴,小坐微醺。
“春风十里桃花开,桃花开呦那个情哥哥嘞。春风吹哎,花儿开嘞,我的郎哥哥哎。十里春风十里花,情哥哥嘞,郎哥哥哎……”
意气风发的麒麟手持梨花白,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酌,小曲闲唱,悠然惬意。
山中岁月,如白驹过隙。
麒麟被玄元老君从天界救回来,已过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他偶尔参禅打坐,偶尔下河摸鱼。锁骨的穿伤愈合的差不多了,身上的妖性也被除掉,煞是开心。
他摘下一朵桃花别在发间,自己傻乐呵着。酒足意饱,心情愉悦。
忽然,一阵旋风刮来,卷起地上的尘沙迷住了眼睛。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大笑声从风沙后传了过来。
等风沙落了落,看清了来人后,麒麟拱手拜道:“山阴神官。”
“不知山阴神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山阴神官是天界的上神,人间若有水旱祈祷,立有感应。
她审视了一下麒麟,拂了拂衣袖,轻蔑问道:“你就是玄元救的那只麒麟?”
“哼,我还以为是只母的,竟是你这样的憨货!我倒是要瞧瞧,玄元看上你哪一点了?”
话毕,山阴神官闪身到麒麟面前,单手擒住他的脖颈,手心发力,麒麟感觉整个脖子都要断了。
“长成这般肮脏龌龊样,还在玄元面前瞎晃悠!找死!”
后来,麒麟才知道,玄元老君是山阴神官暗恋不得回应的人,这次纯心是来找麻烦的。
“咳…咳,神官,不知…麒麟哪里得罪您了,为什么要…要和我过不去……”
嫉妒会使一个人心里扭曲,扭曲会让人面变得狰狞。
可怜麒麟,被无辜搅入了他人的一厢情愿,成了恩怨纠葛的发泄对象。
“求您手下留情…”
然,讨饶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麒麟被掐得青筋暴起。
一记寒光飞来,打掉了山阴神官的手。
“咳咳咳…咳咳…”
白衣男子闪身挡在麒麟面前,凌厉的气势让山阴神官退了几步。
“你……”
“不送。”
山阴神官以为玄元老君会让自己的神兽先行到一边,而后和她呢喃几句。没想到两个字就打发了,心中实属不痛快。
唤出法器,闪身到麒麟身后,赤阴雷火内聚,一掌扑向地上的麒麟。玄元老君神光一出,那雷火瞬间反弹到了山阴神官身上。
受伤的山阴神官见没讨到半点好处,冷“哼”几声后,便飞走了。
玄元老君递给麒麟一只手,示意他起来。麒麟起身时踩到了自己的衣摆,脚下啷呛,径直往玄元身上倒去。玄元老君站的地方颇有些陡峭,被麒麟那么一撞,二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麒麟的薄唇亲在了玄元老君的额间。
少年发间的桃花落在了身下人微散的发上。
这一刻不论是谁,心中都是猛地一抽,呼吸微促。
“……好香。”已经沉默好久的身上人突然开了口,话音低沉,大概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微拂发,吹落白衣裳。
“唔——好疼!”
慕朝方觉唇上微疼,回神一瞧,吓得瞪大眼珠子。
正在和他亲吻的哪是什么圣尊言庭,分明是一个面目可怖的赤童!
假言庭献媚道:“云郎,你好香啊~”
呕——
快吐了!
慕朝一拳打在了假言庭的脸上。
“能动了?”慕朝看着双手,随后立马起身下床,凌空画符,“荧惑百鬼,灭除三台,神符杀鬼,急急如律令,灭!”霎时,尖啸声贯耳而入,赤童化作了一滩血水。
可惜,灭了一个,又来了十个。
他跑到醉红楼大堂,合着刚才那些红客,和红楼姑娘们都是赤童变得!
众人看不是慕朝对手,索性一股脑都涌了上来。
慕朝被群涌到最下方,快被压得喘不过来气了。
那是原始中最无能为力的一种状态。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将会在何时结束。慕朝只知道,此刻自己正在沦陷其中,像是坠入最深的梦境,逃不开,挣不掉,就那么清醒地看着自己沦陷、沦陷。
忽然,慕朝猛地睁开眼睛,言庭正在给他的肩膀疗伤,还以为自个陷在幻境里,一个倾身,就把言庭压在了地上,两个人扭滚到了一块。他骑在言庭的身上,瞅见言庭发间的霜天,蛮力扯下,掌掴言庭的双手后,用霜天绑住,厉声喝道:“小样儿,这次准备的倒挺齐全啊!连我师尊的霜天都备好了,你不是咬本大爷吗?来呀!!”
说完,他朝着言庭的唇上吻咬了下去。
少年是轻狂的,是热血沸腾的。就像是夏日炎炎地上随意乱放的干枯枝节,忽地迸来零星火苗,被热风一吹,熊熊大火燃烧的更为炽烈。
血腥味萦绕鼻间,随之而来的是内心莫名的躁动以及身下某处的蠢蠢欲动。彷佛有一个火团在心扉狂躁的上下跳动,燎得人喉咙干涩难忍。
然而,嘴唇传来的触感明显不一样。
慕朝再一低头看去,绑在言庭手腕处的霜天突然缠在了自己双手上。
啪!
啪叽!
响亮的两记耳光扇了过来。
言庭微微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嘴巴红肿,眼尾泛红。
某个神兽,傻眼了。
“言…言庭?哦不是不是,师尊…真的是你?”
真,比真金还真!
如假包换。
慕朝尴尬笑了笑,怯生生辩解道:“……师尊,我以为我还在梦里,以为你是…对对不起啊,我刚才把你咬疼了吧。我看看……”
绑住的手被言庭打掉。
清逸卓然的言庭板着一张脸,怫然作色地盯着慕朝,直盯得他心里发慌。好半天他才冷冷道:“起开!!”
“起…哦哦哦哦,起来。我这就从你身上…下来。”
慕朝瞥见言庭手腕上的淤红,以及发丝的散乱。羞愧低头。内心焦躁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茫然无措,腹诽道:“疯了吗?慕云秋!你怎敢……轻薄他?!”
言庭整理自己的衣衫时,低头看那抹鲜红,格外耀眼。那是和慕朝滚到一起时,白衣沾到了他肩膀上的血迹。
慕朝看见了这一幕,抿了抿嘴,轻声道:“师尊,衣服脏了…”
没人回答。
“回到天目山后,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意识到措词不雅,立即改口道:“不不不,我是说,你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不用了。”
“我洗衣服很拿手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洗得清香无比、干干净净。”
“慕云秋!”
“在。我在…”
“不、用、了!”
“哦…好吧,那,你的嘴巴,没事吧?”声音越发得低,到最后三个字都没音了。
言庭叹了口气,出了牢门。
慕朝紧跟其后,问了问言庭才知,他的心神之所以会进入到那么奇怪的幻境中,是赤童牙齿上的迷魂香所制。好在没咬得太深,胳膊上的毒气已经被言庭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