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高中状元后要娶当朝公主为平妻。
他冷冷地提醒我:
“你若知足,这府中尚有你的一席之地,莫要得寸进尺!”
我悉心伺候多年的婆母一把推开我。
“公主金枝玉叶,配我儿最为合适。
不像你,是个瘸子!”
闻言我愣了许久,而后平静地求了一纸和离书。
再次重逢,谢钰腰间系着那枚粗糙的玉佩,眼眶通红:
“沈婉,我找了你很久.”
我礼貌地点点头,冷淡开口:
“谢状元,我已另嫁他人,请你自重!”
1
冬日严寒,我提着熬了半日的药,压着风雪一步步赶往书房。
下人们说谢钰忙得染上风寒,却不肯吃药。
我一听说就急得团团转,守在小厨房熬了半日药,还特意往里加了一味蜜枣。
自谢钰高中状元后我已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腆着脸派人去请,也只得到一句忙于公务。
没成想却迎面撞见谢钰一身黑衣,笑意舒展的护着怀中的美艳女子。
那女子身着红衣,皮肤胜雪,身姿婀娜,娇俏地依在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他一口。
“公主还请自重。”
谢钰嘴上这么说着,耳朵却悄悄红了,眉目低垂,眼神意乱。
丫鬟们都羞红了脸。
我的思绪一下空白,后脑就像被人重重的击打过一样。
耳边彷佛听见一声嘲讽:
“哪里是忙于公务,分明是忙着和佳人幽会罢了。”
谢钰也没想到会被我撞见,嘴角的笑意收敛了不少。
倒是怀里的公主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状似天真娇憨地问:
“谢郎,这位是?”
“府中一个无关轻重的人罢了,公主无须在意。”
谢钰仔细地为怀中佳人整理发鬓,语气淡淡。
公主眼波流转,朝我勾起一个满是恶意的笑,意有所指道:
“我瞧谢郎腰间的玉佩样式破旧,是为下品,与谢郎气度着实不配。”
“便自作主张命宫人雕了一块新的,谢郎可还满意?”
谢钰脸上全是纵容的笑意,只答:
“公主的眼光自是好的,臣不胜欢喜。”
二人有说有笑地从我身旁经过。
谢钰的衣袖擦过我的裙摆,却自始至终未看我一眼。
我犹记得谢钰生辰,我花光了所有积攒的银子换得一枚玉佩。
谢钰拿到玉佩后爱不释手,满心欢喜,发誓日日佩戴于腰间。
可如今玉佩尚且能被随意替换,更何况是送的人呢。
手中的食盒在我手腕处,烙上了深深的印痕,我却全无知觉。
直到,一滴又一滴的泪砸在手背,滚烫的热意,将我从冰天雪地唤回神智。
我抬手擦了擦泪,心底是止不住的委屈和心酸。
心中却仍不由自主地为他开脱:万一他是有什么苦衷呢?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多年相伴。
我想,不论如何,我总要找谢钰要个答案的。
2
到了正厅,院里的丫鬟仆人来回走动,无一人在意我的到来。
他们都知晓。谢钰与我疏离,老夫人更是厌极了我,我在这府上不值得攀附。
我让婢女候在廊下,提了食盒,循着记忆走到了那扇门前。
刚要推开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声音。
老夫人向来威严,但在唯一的儿子面前,声音不自觉放缓:
“公主对你向来是极满意的,已然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你该寻个好日子,准备迎亲的事。”
我想了想京城近日来的传闻,圣上将为公主择婿。
原来瞧上的竟是谢钰。
谢钰好半天没有回应,良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低沉清冷:
“我还未与她说。”
“她算什么东西?”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只是娶个平妻,已经算是给她的最大体面,难不成还想翻了天不成。”
我彷佛被残忍钉在了原地。
良久,反应过来的我已经泪流满面。
风吹动脸上沾湿的鬓发。
我才发现,我怎么又哭了。
自谢钰高中状元,我便陪他来到这攀高踩低的京都。
我出身乡野,连府中的下人都不屑一顾,更别提达官显贵。
京中更有流言说我是这才华横溢状元郎的败笔,如美玉有瑕,令人慨叹。
我受尽白眼和屈辱,在这府中一角苟活着,只要日日看到谢钰便心满意足。
可如今我才发现我已成了这府中的多余之人。
夫君不喜,婆母厌恶,下人鄙夷,原来这府中已然没有我的位置。
我抬手擦泪,,毅然决然地推开眼前的大门。
两人皆被我开门的声音惊到,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谢钰长发只用了一根玉簪挽着,眉眼间尽是清冷,腰间挂着一枚精雕细琢的白玉。
我收回眼光,将食盒轻轻放下,一字一句道:
“既如此,便和离吧。
烦请大人予我一张和离书,放我自由。”
谢钰猛地看向我,漆黑的眸子似要在我身上盯出个洞:“和离?”
一旁的老夫人见状气不过将我一把推开,沉着脸:
“沈婉,你不要如此过分!虽说你对阿钰有救命之恩,但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个瘸子!这几年阿钰娶你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什么恩情也早该还清!
“公主金枝玉叶,配我儿最为合适!不像你,是个瘸子!”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我悉心照料多年的婆母口中说出。
婆母年迈,常常缠绵于病榻,谢钰忙着科举无法分身,我便日日伺候床前细心照料。
我腿脚不便,却冒着风险去山间为婆母采药,只求她身体康健。
从前婆母常常拉着我的手感动道:
“好孩子,好孩子,苦了你了。”
“有你是谢氏一门的好福气!”
没曾想人心难测,到了如今这番境地。
谢钰定定看着我,冷冷提醒道:
“你若知足,这府中尚有你的一席之地,莫要得寸进尺!”
我的腿是为救谢钰所伤。
曾几何时,我每每自卑于无法与常人一般走路,谢钰总会赶走那些冷嘲热讽的人,将我护在怀中,眉眼温柔,嗓音坚定:
“阿婉在我心中是为最好,不必和旁人相比!
我会护着阿婉一辈子的,决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可如今,救命之恩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扎进了我胸口,连呼吸都牵扯着痛。
谢钰已高中状元,意气风发,权势在握,懂得比较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所以他对我日渐疏离,因为我让他受尽白眼,在这京都抬不起头来。
3
我与谢钰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一次谢钰贪玩,将我拐出家中,没曾想却碰到毒蛇。
我为护谢钰自己却被毒蛇咬伤,再醒来时右脚已无知觉。
刚瘸了腿的我年岁还小。
只记得右脚被厚厚地包扎起来,整日整夜疼得厉害。
阿爹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阿娘心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在我床边忍不住痛哭出声。
我只大概隐隐约约知道,今后我再也不能和其他玩伴一起玩了。
后面谢钰跟着老夫人上门赔礼道歉。
他一进门便扑通一下跪倒在我床边,眼睛通红,带着哭腔许下承诺:
“阿婉妹妹你还疼不疼?都是我的错!
“我娘说了你是为我而伤,我便要对你负责。等你长大我便娶你为妻,断不会叫你受委屈!”
我却因年纪小不懂是何意思,只懵懂地问:
“那阿钰哥哥娶了我会像阿爹对我阿娘那样好吗?”
小少年握拳,信誓旦旦:“这是当然!”
少年一诺,重若千金。
谢钰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少年时便惹得众多女子欢心。
他偏偏独来独往,从不沾花惹草。
每日放学便摘了桃花插在我院门外。
一连半月,直把山上唯一的老桃树薅秃了。
我每每自卑于旁人异样的眼光缩在院子,深居简出。
他就一得空便背着我游山玩水,汗浸湿了衣服也不肯放下。
英俊的少年动作干净利落,笑容比星辰还要耀眼:
“阿婉莫怕,我一点都不累。
我宁愿背阿婉一辈子也不肯放下!”
后来临近考试,他越发忙碌,却从没冷落过我。
平日里为我下厨做菜,提醒我天冷加衣,与我笑谈人间事。
可谢钰高中状元后终于发现,我对他来说,实在是累赘,我的身份实在是难以启齿。
高门大户的夫妻情谊怎能单靠一句少时承诺便能维持呢?
人人都是世家联姻,在官场上纵横捭阖,唯有他娶了一个瘸子为妻,受尽白眼。
算来,是我自己不愿深想,他早已与我疏远。
谢钰渐渐不愿与我一同去人前露面。
偶尔同行,也大步向前,丝毫不顾我在后面追得狼狈。
见我时再没了笑容,我拿起帕子替他擦脸,他会下意识地躲开。
我压住心底苦涩,只安慰自己他是公务繁忙。
不曾想我在府中苦苦挣扎的同时,他却是在和别的女子如胶似漆,耳鬓厮磨。
年岁更迭,当心悦二字褪去后,争先恐后而来的,便是不堪,不配。
4
出了正厅,没想到撞角却碰上公主。
她一袭红衣艳艳,倒像是特地候在此处等我。
看到我过来,她扶着发鬓上的金凤步摇,娇笑开口:
“听闻你就是谢郎那个瘸了腿的可怜夫人?”
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她。
宫里养出来金尊玉贵的公主自是从头到尾都是精致的。
美人明眸皓齿,可她眼里深厚的恶意,我却瞧得分明。
我不置可否,她却不以为意,带着挑衅的神色,用恶意满满的神情继续道:
“这些年还真要感谢你帮我照顾谢郎,才让我有了这么好的夫婿。”
“只是如今明珠在前,鱼目可该如何是好呢?”
若是往常,我也许听着这些话,会心如刀割。
可如今我的心湖犹如一潭死水。
谢钰已经不值得我为他伤心。
至于公主,是谢钰变心在先,我与他的事情不该牵扯旁人。
我没理会她的挑衅,只是带着善意提醒道:
“公主可想过谢钰如今负我,以后若轮到公主了呢?”
她愣了愣,随即跺跺脚气愤道:
“你定是嫉恨谢郎对我情意深重才挑拨离间!”
“你只是个瘸子罢了,如何能与本宫相提并论!”
“谢郎亲口说过,我与他定能子孙满堂,白头到老!”
“本宫劝你还是识相尽早离开谢府,不然有你好受的!”
话已至此,多说无用。
我只向公主微微点头示意,淡淡开口:
“公主放心,我已决意与谢钰和离。”
“此后谢府诸多事端都与我无关,但愿公主得偿所愿。”
公主自讨没趣,直冷哼一声:“你最好如此!”
她说完便扬长而去,边走边对身边婢女直呼招了晦气。
我只觉得嘲讽可笑。
这世间男人的薄情寡义却要引起女人间的仇恨。
不过没关系,很快我就要离开这窒息的谢府,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了。
5
我回了房,便开始收拾衣物。
带不走的头面首饰便着人拿去典当,换些银子傍身。
收拾东西时,下人禀报,谢钰来了。
谢钰瞧见我的动作,一脸不耐:
“你莫要胡闹!我娶公主是为平妻之礼,你依旧是正妻!”
我没停下动作,他又缓了缓,轻哄道:
“你若不喜公主。成婚后我会将她放在东院,不会碍着你的眼。”
我放下包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若是和离不行,一封休书也可,我都能接受的。”
谢钰眉头紧皱,终于忍不住嘲讽出声:
“你可有想过你一个瘸子离了府中如何生存?”
我扭过头去仔细地看他,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他眉目清冷一如既往,烛光映衬得更添了几分风流俊逸。
可偏偏就是他,最是懂得如何悄无声息地将刀子捅进我的心坎。
我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长出了冰锥,刺骨寒冷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似乎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他语气软了几分:
“阿婉,别生气了好不好。”
以前只要谢钰软下语气,我便是再大的气也消了。
人人都知晓我对谢钰用情至深。
所以谢钰肆无忌惮地仗着我的爱慕逼我妥协,逼我咽下所有委屈。
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他了。
我只抬手将拟好的和离书塞到谢钰怀中:
“和离书我已拟好,烦请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