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牧场的马匹数百年来近亲繁殖，极为纯血，这些马当年就是能够载重银甲骑士的良马，个个都有成年男子一般高大，戚雪真在它们面前显得极为娇小。
那一日戚雪真耗费识元，操控头马，情理之中，此马对戚雪真极为温顺，戚雪真武功高强，还真不善骑术，陡然有了这么一匹天马神驹，这几日悉心照料，乐此不疲。
在溪边，戚雪真挽起裤脚，正亲力亲为的给她的神驹宝马洗浴呢。
好一副山水仕女洗马图，柳少洲很不乐意去想那些出征的烦事。
慢慢走了过去，他的脚腕上缠着厚厚的布带，不是那么灵活，一不小心踩在一块石头上。哗啦一声，把刚刚从河边站起来的戚雪真吓了一跳，她身子一跳，一脚踏进了河里。
等她忙不迭地把脚拔出来，扭头瞧见柳少洲笑吟吟地站在身边，不禁尴尬地站在那儿，自从那日当众认了柳少洲为“神主”，戚雪真再也不好以“小师叔”自居了，这几天都尽量避着柳少洲，免得自己尴尬。
柳少洲瞧见她裙裾扎在腰带上，溪水清澈，在水里的小脚丫白兮兮的，煞是好看。
戚雪真脸蛋儿红扑扑的，俏挺的鼻尖上还挂着两颗细密的汗珠，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儿，柳少洲不禁噗哧一笑，说道：“小师叔，你这马名字起了没有？”
“没有，我又不会什么词。”戚雪真瞄了他一眼，从秀骊那里知道，“骊”是纯黑色的马，一个字不但说明此物是马还点明马的眼色，这也只有汉语才能这般博大精深了。
“白玉之身，脚踏青云，要不就叫白玉骢吧。”柳少洲笑嘻嘻的说道：“白玉骢，戚雪真，玉鹤白玉骢，紫林戚雪真，倒也押韵。”
戚雪真脸儿一红，那种突然露出的羞喜神情极为动人，不经意打动柳少洲的少男心，露出恍然神色。
“你这人当上神主，怎么还呆了不成，你那军事会议开完了？”
“开完了。”
“真不知道你们男的，为何都喜欢打打杀杀，我现在精力不济，等我恢复时日，将禁制封上，在湮谷隐居避世不好嘛？瞧这里山清水秀，一到冬天白雪皑皑，美不胜收。”
柳少洲叹道：“避世能避多久，人在天地间，亲朋、好友无一不是牵绊，置身事外只不过是幻想而已，就好像以前的冰宫，昨日的湮谷，看似避世，实际上无非是让灾祸让子孙承受罢了。”
“其实谁不想找几个漂亮的女子相伴，姑姑肯放下净斋嘛？伽罗能放下心中家仇不去找那焦纣阳？秀骊倒是报了仇，可她还有小裴家和卡裴家的亲友在外面受苦受难呢。”柳少洲决绝地说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就算是沧海一粟，也要想办法给溟海雪原的汉人打出一片宁静的小天空，就算只有十年，千千万万的人，一人一个十年，也比我藏在这个山谷百年，实在！这买卖不亏。”
“生当作人杰……死亦作鬼雄……”戚雪真喃喃重复着这句诗。
戚雪真生在溟海，文化贫瘠之地，她还算好了，《诗经》、《离骚》、《女四书》都还读过，毕竟若是这些都读不懂，一些洞中典籍更是看不懂，戚雪真虽是孤儿，却也算是文化人。
这首诗的格律很怪，跟她见过的《乐府词》以及《汉赋》截然不同，有点像《古唐韵》却没听过。
戚雪真甚至想不起“项羽”是谁，不过却曾听师姐说过，“天下”“纷乱”“疾苦”，只是她很少见到，亦或者溟海的人生生世世就是这般生存，她没啥感念，吟诵的这首诗似乎是对苟安的蔑视，又体现出对未知命运的义无反顾，这让她对眼前的少年有种“肃然起敬”的崇拜感。
“没想到你还会唐韵。”
柳少洲也纳闷，方才脑海里闪现出赤地千里、饿殍遍地的景象，他也不曾亲眼见过的阿鼻地狱，可景象那般逼真，如同亲历，接着就脱口而出这句诗，讶然道：“我也不知道，脱口而出的。”
戚雪真以前只当他是小师侄，现在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冰宫神主，自己都要唯命是从、侍奉左右，一想到“侍奉”二字，戚雪真飞快地向他瞥来一眼，与他目光一碰眸子先是一敛，旋即察觉他地目光有些不同寻常，眼波一扬又是深深一瞥，这才淡淡一笑，眉目如笼轻烟，也看不出她是喜是愠。
“既然神主有这般志向，就算不能救万民于水火，也是算是偿还当年冰宫之失，师叔自当助你，何时出发，我与你一同出湮谷。”
“你在神主面前，还自称师叔？”
戚雪真双眉微微一挑，脸上便露出不屑来：“那我该如何自称呢？师叔？姑娘？小姐？大姐？还是奴家呢？”
这些子都是中州人的一些称呼，怎么让戚雪真说出来，柳少洲心头这般热呢？
“哟，几天不见，奴家都称呼上了？”妙苇师太飘然而来，见到柳少洲，粉脸突然飞红，不由自主的干咳两声。
“姑姑？”
“你还叫师太姑姑？”
妙苇师太有些气苦，戚雪真倒是把她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只是那个“师太”太扎心了。
柳少洲回想起那晚自己隐隐约约的印象，吞吞吐吐的说道：“那……那个……我该……如何叫什么……”
妙苇师太玉面霞飞，心中焦躁，本以为这两天“七窍补心术”，能够坦然一些，没想到全然无用，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斥道：“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娘子？”
柳少洲一句话，妙苇师太差点飞走，自己还是个出家人呢，净斋出家人还俗也有，她有些后悔了，应该继续闭关的。
妙苇师太呆呆得望着柳少洲，这个小男人居然是自己的男人，心潮起伏澎湃，原打算闭关一段时间，只是湮谷的动静实在太大了，那一天她在峭壁之上就隐隐感觉南方血光之气，只是当时她仍需调息，又未感应到柳少洲有性命之忧，于是并未行动。
这些天，她感到自己的心不再属于自己，好像有一半总是空的，似乎不见柳少洲一面，就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难道我已经无法自拔了吗？”妙苇师太心中的某处开始扩大，感到自己的心在动摇。
戚雪真见妙苇师太失神，上前搂着妙苇师太：“姐姐，我带你去挑一匹马吧。”
“好！”妙苇师太心中暗道惭愧，忙拉着戚雪真就走，而此时商驭佛走了过来见到妙、戚二女，相互问好。
烬尘净庵、随玉冰宫、南洞天的门人居然在此处坐而闲谈起来，怕是先辈们都没有想到的吧。
妙苇师太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紫灵丹果然是灵丹妙药，已经无碍了。”
“师叔找我有事？”商驭佛既然成妙苇师太为师姐，柳少洲也不介意喊他一声师叔。
“我都是个废人了。”
“这些话都不提了，喊你叔或者师叔，都是一个敬意。”
商驭佛爽快一笑，道：“正是，正是。”
四个人寒暄一会，商驭佛道：“听你的谋划，确实让人吃惊，居然将七弟的地面也给算进去了，这一战下来，胃口有点大。”
“溟海雪原，牵一发而动全身，瞧瞧敦化的察里布，其实就败了两场，我们查点战场其实也就杀了不到千人，结果这半年，他一刻都没消停，周边都是狼，见到你受伤了，都想上来咬一口，至于是不是最后吃到肉的，他们不会多想。”
商驭佛微微摇头，这半年他的确见到的情况就是这样，无论大小部落，都会趁机壮大，真是旦夕有战，从不歇息，便道：“的确如此，这溟海鞑子都是骑马，来去如风，上马就是战士，下马就是牧民，掠夺成性，跟中州大为不同。”
“师叔且瞧吧，这次若是占了大勃城，往后一年，也消停不了，若是占不到，湮谷也就没了。”柳少洲又道：“其实封上禁制也没用，他们既然晓得此地有一片牧场，迟早会想办法来的，与其天天担心祸从天降，不如走出去，兴许还有活路。”
“了解，了解。”
商驭佛来了溟海也有一年了，对此地的风俗也算了解，道：“以前在江湖打拼，总说血雨腥风，现在到了溟海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血雨腥风。”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玉佩。
“这是？”
“这是狻猊玉佩，我们九子各有一个，这次听你谋划，总觉得七弟怕是要一败涂地，他呢，其实也挺有抱负，就想在溟海打出一片天地，恢复汉疆故土，其实你们的想法大体相若，若有机会，谈一谈。”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
“那倒不是，这人呀，其实就是赌徒，不输到最后一刻，是不会下赌桌的，就好像我现在这样，若不是自己散去武功，我怎么会安安稳稳的在这里跟你说话？没本钱了呗。”商驭佛自嘲道。